炎炎夏日,他穿上冕服,一路从朝礼殿笑到他的新房。这笑容太过妖孽,晃在珠帘之后,依旧惹得不少观礼的贵女暗暗吸气。
而反观身侧那个穿着翟衣的女子,什么反应都没有。
楚承望那时在想,莫不是这个由雅妓一步登天的女子,其实也不愿意踏进这深宫?他的猜测在晚间得到证实。
华丽庄重的翟衣之下,是纯白的纱衣。皇帝大婚,最不能见的颜色,就是白色。
楚承望每每想起这段堪称荒唐的姻缘,总会顺带着想起那个将白纱衣穿在里头,一脸倔强孤傲的女子。
“从那时起,你就当自己是死去的人了吧?”梁春回出去亲自捣药,新换的茶怎么样也捂不热掌心,他索性抽出一只手来,抚摸上她的脸颊,“朕会如你所愿。”
修长指尖划过曾一度让他贪恋的身体。他想起这四年间,这个女人身上背负的骂名——红颜祸水。
她分明什么都没干。就只是,让楚承望感觉到了威胁而已。一个查不出任何真实信息的雅妓,一个背后势力不亚于他的锦衣卫的女人,一个武功奇高又甘心躲在民间卖艺的年轻美女。
留着还真是个祸害。
销骨香是他特意为她制的,小厨房每日在饭菜里下毒来自他的命令,所有能动的手脚,他一个都不放过。
楚承望想,这个女人应当是有所察觉的,不然不会让多余的宫女全部搬出凤晖宫,不会特意换双银箸试菜,只可惜,这毒根本验不出来。她的内力会是让这些积累在体内的毒全部爆发出来的关键,而在此之前,旁人能看出的,只有她日渐消瘦的身形。
饶是如此,他和她仍旧扮演了四年的恩爱夫妻。
他给予她一个帝王全部的荣宠,把她的皇后之位彻底坐实,为她屡次破例,仿佛要把心都剖下来给她。
……
“朕不和她直接作对,朕会让后宫之中的其他女人来帮助朕。”
……
“他想我三千宠爱在一身,然后居于炭火之上,被百姓议论,被后妃嫉妒,他不能在明面上对付我,这群女人在暗中使的绊子足够令他拍手鼓掌。”
……
“皇兄,你,爱过皇嫂吗?”
“爱?什么是爱?”楚承望的身影停在书架前,自己动手燃起一盏盏灯。
年少时的初遇?午夜梦回的遗憾?某一眼的惊艳?某一个时刻的冲动?
比起王权,这些东西太虚无缥缈了。他一向不愿浪费时间在这种东西上面。
可是今夜,他竟然难得地惆怅起来——“你走了,朕大概,是会寂寞的。”
他收回手指,侧耳倾听梁春回的脚步声渐渐临近,他再望一眼仍旧陷在昏迷中的女人,重又戴上了他那张似笑非笑,半真半假的面具脸,“不过,朕觉得这样,挺好的。”
皇后娘娘在铜钱节这样喜庆的日子里病了,萧景烟前去宫中探望的时候,看一堆本来是来侍疾的后妃从凤晖宫中出来,个个脸上扬着笑容。她躲入一旁的柳树掩住身形,春风送暖,吹到她身上,只觉得冰冷刺骨。
待这群女人走了之后,萧景烟才上前,轻轻叩了叩朱红色的大门,前来开门的沅沅有些意外地看着她。
“荆王妃,你这是……”
“我来看看皇后娘娘的身子如何了。”
沅沅用身子挡住门口,“是皇上的旨意?还是你自己的意思?”
她脸上神情丝毫不像客气的模样,萧景烟实话实说,“今日楚叔找到我,说是皇上的意思,让我也要来宫中探望探望皇后娘娘,毕竟是一家人。”
沅沅的嘴巴快速张合几下,又将嘴一抿,做出个笑容来,手往里一指,“王妃,这边请。”
萧景烟想自己绝对没有听错,方才从沅沅口中低声说出来的话是,“去他的一家人。”
宫内燃着的香还是那般浓烈,萧景烟拿袖子捂住口鼻,“皇后娘娘病了,这香怎么还烧得这么烈呢?”
沅沅神情如常,“皇上喜欢娘娘焚这香。”
“是吗?”
萧景烟的头又开始晕起来,沅沅适时递上一盏茶,“王妃,娘娘的身子有御医照料着,会很快好起来的,请王妃放心。”
萧景烟点了一点头,总觉得沅沅是在说“请皇上放心”。她往前一看,睡在凤榻上的女子容颜憔悴,不复当日初见时的惊艳,直似她曾见过的泥塘中的残荷一般。
萧景烟不是没出过远门见过世界的深闺小姐,她混的是丐帮。苏舞阳那微微发紫的嘴唇,白中带青的脸色,指尖透出来的淡淡的紫色都在告诉她,皇后娘娘不是病了,她中了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