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烟像是没有听到一般,缓缓移动步子,越过他的时候,又问了一句,“雀绝州,算边关么?”
楚敬乾看着她完全无视了自己,擦肩而过的瞬间,还能见到她眼中闪烁的泪。他想起今日请安时,她好像在皇后娘娘的宫中待了很久。
“是不是皇嫂跟你说了什么?”楚敬乾快走几步拦在萧景烟面前。
萧景烟这时候才回过神来,她的眼睛在没有戒备的时候,纯净得像两粒宝石,也不过一瞬间,她往后退了一步,恢复了往常神色,又似乎还有不甘心,往自己望了一眼,随即道,“你去过雀绝州么?”
在这一刻,她无比地想念在这个时空中,她的故乡。
“我想喝酒。”萧景烟自顾自往下说着话,再从他身边绕过去。在肖瑜玦消失以后,她再找不到可以说话的人。
这一身绸缎衣服,这个将军大小姐的身份,究竟给她带来了什么呢?
“你见过雀绝州的景致么?”萧景烟的脚还踏在宫中的道路上,却觉得眼前铺开雀绝州那一片荒凉的景色,“人烟稀少,鸟儿也不来那里,连风都刮得格外凛冽些。”
楚敬乾跟在她身后,没有出声打扰。宫人看着荆王妃和荆王殿下一前一后,荆王妃不知在前头絮絮叨叨些什么,荆王殿下脸色也不好,一言不发跟在王妃身后。这样的情景,不止宫人们从未见过,就连肖瑜玦也从来没有看到过。
他不明白楚敬乾为何不顺水推舟,在兰台就让萧景烟死去。伴随这个问题而来的纠结心情,还有强大的愧疚感,折磨得他每个晚上都睡不着觉。可是这条路是自己选择走的,要得到皇帝的赏识,不靠自己父亲的势力,自己闯出一片天地,这条路他就必须要走下去。
他最后看了一眼萧景烟,扭头大步离去。在这个中选才子进宫谢恩的时节,皇上召他进宫,是否有重任要托给他了呢?
肖瑜玦对这个皇宫不熟悉,他拜托前头带路的公公,“劳烦公公,带我走一条距离荆王殿下远些的路。”
前头公公笑了一声,“肖公子放心,皇上让您进宫,本身就不想太过张扬。”
道路一转,完美避开了与荆王夫妇擦肩而过的可能。
肖瑜玦生怕他的哥哥看到他,可是楚敬乾此刻也无心关注这个,他将注意力全数放在了这个从皇后处过来的女子身上。
她还在自顾自说着话,楚敬乾有好几次留意闻了闻空气中的味道,没有酒味。
“雀绝州的山很少有树,都是大片大片的石头,刀劈斧砍的,底下的大漠也没有绿色的东西,蛇很多,太阳出来的时候,特别热。在那里定居的百姓真的很少,大多数时候,天地间就剩乞丐们在流浪,那里很穷,乞讨都讨不到多少吃的。”萧景烟还在说着话,看守宫门的侍卫互相交换眼神,又把目光投向身后的荆王殿下,后者对他们微微点了点头,于是他们上前打开了限制。
宫门大开时,外头秋日阳光十分刺眼,萧景烟拿袖子挡了挡,又道,“以前,从没这样矫情过……雀绝州的日头比这里毒多了,可是那里的夕阳,也比这里壮观多了,我们就站在那样的太阳底下,不遮不掩的,学着老乞丐喝酒,喝醉了躺下就睡……人与人之间没有那么多算计,人心还是看得清的,情义也不是假的……那时候,活得真痛快。”
她往宫桥上迈步,前方空寂一片,只剩石桥对面的空地时,她猛然回过神来,擦去脸上的泪,往左右看了看,楚敬乾的声音就从身后飘过来,他慢慢走到自己身前,伸过来的手牵上自己藏在衣袖中的手腕,“走罢,府里有好酒。”
萧景烟本来想自己说了一路,像个精神病患者,估计又要被同行的楚敬乾嫌弃,可是那时候她心里难受,这些话不说出口,她会憋死,哪怕是讲给风听。自己来到这里,从来都是被嫌弃的,也不在乎这些了。
只是今日楚承望在瀚奕殿中对自己和楚敬乾说,好好过。听到这句话,差点将她吓个半死。
三个人,也许是四个人的婚姻,怎么好好过?她从来都当自己是个看客,就从这句话里,她后知后觉地发现,无论自己怎么逃,都改变不了她才是荆王妃这个事实,就算她在楚敬乾那段说不清道不明,纠缠至今的过往里,是个外人。落在别人眼中,站在楚敬乾身边的女子,也还是她萧景烟。
江绮蓉,肖瑜玦,楚敬乾。如果她一定要守住荆王妃这个位子,只守住这个位子而不念其他,她就已是绕不过去。
自己的位置如此尴尬,萧景烟不敢生出其他妄念。而现下这个男人说什么,府里有好酒?
他这是要邀请自己喝酒的意思?
萧景烟以前只知道,他会在那海棠花开遍的地方喝酒。尤其是夏季,常常喝到三更半夜。她站在院中高楼上往王府中眺望时,黑漆漆的一片中,唯有那一片灯火通明,时不时还能传来赵妈的呵斥声。
诸如“为什么不看着点王爷”之类的话。
这个妇人是真心将楚敬乾当做儿子来看待,这一点,想必楚敬乾也知道,才会容忍她一而再再而三挑衅主人的权威,俨然将自己整成婆婆的样子来对待萧景烟。
从这个角度来说,眼前这个男人,倒比她幸运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