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你今晚去了哪里?”
萧景烟将身子一歪,双臂抱胸道,“去定川桥上看——哦不,赏烟花。”她特意将自己的话加工一下,变成这边人文绉绉的腔调。
赵妈一见她吊儿郎当的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正要发作,忽听背后一个略带焦急的声音道,“行了,此刻不是计较的时候。王妃,您快去看看王爷罢。”
随着这个声音越来越近,萧景烟看清,从甬道那头绕出来的人是楚叔。
楚叔一向行事沉稳,能让他表现成这样,那就是真有大事。萧景烟的心提到嗓子口,“楚叔,爷怎么了?”
被人刺杀了?被马车撞到了?突发绝症了?看他平日里活得那么压抑,话都不怎么说,难道其实是抑郁症发作,舍下他的荣华富贵和心中情人,自杀去了?!
“王爷喝醉了。”
“……哦。”
楚敬乾在花厅里吃饭,也在花厅里喝酒。此处花厅不是上次那座花厅,换了一个地方,换了一种建筑造型,相同的是,这里种植的还是海棠,所以在夜色下,这里的景致与那一处好似并没有什么区别。
那个喝得烂醉如泥的人倒在桌子一侧,地毯中央的歌姬舞姬因为荆王殿下这种情况,都不敢继续唱歌跳舞了。
萧景烟小心翼翼提起裙子靠近楚敬乾,她尽量轻手轻脚,并且同时想象着,万一等会儿翻过来的人口吐白沫,心跳骤停,或者干脆已经去世了,她该怎么应付?
虽说自己不喜欢这个夫君,可是毕竟吧,一条人命摆在这里呢。
“喂,那个——”
她话还没说完,那个人突然就仰起头来看着自己,一双喝得通红的眼睛里,直直倒映出萧景烟的模样。
是她啊。她怎么来了?她为什么要来?
歌声怎么停了?眼前晃动的苗条少女怎么也不舞了?这不是他特意从外头叫进来的吗?他以前从不这么干的,今日难得佳节,这群人怎么还不给自己这个荆王殿下面子了呢?
楚敬乾又把酒壶拿起来,一径往酒杯里倒酒,那壶子已经空了,他却好似不相信一般,用力再摇晃两下,最后将酒壶往花丛中一抛,“再拿酒来!”
他的身体因为晃动幅度过大,整个儿往椅背上摔去,赵妈心疼地扶住他的身子,“王爷,不能再喝了。大夫说了,您现在这样的身体,不能再过多饮酒。”
“本王现在……现在怎么了?”楚敬乾还勉强分辨得出那是赵妈的声音,往后她还说了什么,自己却听不见了。
他的眼前映出草原上那轮泛着清冷光辉的明月,他带领着充当先锋军的十二个人,夜袭敌军阵营,烧掉了他们的粮草,同时他也被敌人的弯刀砍中了胸膛。同去的兄弟们战死半数,后来增援的军队拿着长矛骑着马冲杀过来,那“隆隆”的声音震得大地都在颤抖,他那时身负重伤,不仅在胸口处,大腿,小腿,左臂,皆是血迹斑驳。
长剑湛莲支撑着地面,他孤身一人解决掉近身的所有敌军,没有防范到背后射来的羽箭。痛到毫无知觉,他杀红了眼睛,朝天一吼的气势,生生将要冲过来了结他的敌军将领震得从马上摔下来。
随后,他看见自己的军队燃着火把,那熊熊烈焰一直烧到敌军阵营里去,那原本挂在高处猎猎作响的敌军旗帜被赶来的弟兄们踩在脚下。将士们直杀得对方丢盔弃甲,望风而逃。他的眼睛,在看到被生擒的敌军头领时,才安心地闭上。
这一块土地,被忽泽侵犯长达十五年,就在今日,被他们收回来了。
楚敬乾伤得极重,几乎去掉半条命。就是从那时候起,这个总在外指挥作战的荆王殿下,与朝阳城的联系日渐紧密起来。那时还是太子的楚承望,对他这个常年守在关外的同胞弟弟,表现出极度的关心。
后来楚承望当上帝王,一道圣旨,将楚敬乾接回了京。
京中日子太平安详,真是应了那句话,荣华富贵享之不尽。但楚敬乾不喜欢这里,这里的一切都令他生厌。再也没有边关那样的月色,再也没有草原那样自由的风声。
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这样的景象,只能从梦里看见。
他多少次梦回故地,醒来时独对夜空,除了喝酒,别无他法可消愁。
萧景烟定定看着楚敬乾朝天仰头仍然止不住流泪的眼,不理会赵妈凌厉的眼神,自己走过去接下仆人递来的酒,给楚敬乾倒了一杯,给自己倒了一杯。
她晃着杯中酒,吟出晏几道的《阮郎归》,“兰佩紫,菊簪黄。殷勤理旧狂。欲将沉醉换悲凉,清歌莫断肠。”
萧景烟弯腰,身子横过酒桌,朝低头看着她的楚敬乾道,“这杯,我敬你。”
杯子触到边沿,原本怔愣在她话里的楚敬乾忽然就笑了,仰头喝下了这杯酒,一滴不剩。随后身子一歪,彻底栽倒在地。
赵妈惊慌之声响遍王府上空,“王爷,王爷!快叫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