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1 / 2)

红鸟的耳朵动了动, 像兔子一样敏锐的抬起了头,警醒的向包厢外看去。

他从尸体旁站起身, 扶着门框侧身看向车厢门的方向, 表情严肃。

一部分玩家还被小怪物拦在门外,另一部分见小怪物严防死守没什么希望,已经干脆利落的放弃这里离开。

被拦下的玩家们见到红鸟出来, 立刻抓紧时机拽住他,想要与他谈谈。

红鸟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示意所有人仔细听。

“有什么东西, 在响。”

众人也被红鸟紧张的情绪感染, 凝神细听。

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 列车内的灯光自动亮起,走廊上的壁灯渐次亮起, 像一条光带,一直延伸到远处的车厢,在视野尽头汇聚成一点黯淡光芒。

而从那光芒背后的更深处,有轻微的呼噜声, 隐约传来。

像是老人呼吸不畅的呼哧声,又或者猫科动物的呼噜呼噜声。

一声, 接一声, 艰难的从喉咙间挤出, 回荡在空旷的车厢里, 一圈圈重叠回荡, 传到众人耳边。

呼哧。

呼哧……

在死一般的安静中,如此明显, 仿佛与众人的胸腔一起共鸣, 就隐藏在众人自己的呼吸声之下, 像是随行的影子,呼吸第二声的回响。

令人不寒而栗。

很多人都被激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明明就站在包厢门口,周围都是人,但他们莫名就有一种……自己独自身处茫茫黑暗中的恐惧。

只有自己一个人,空茫得令人窒息。

还是从包厢内察觉不对而走出来的学者,打破了走廊上的死寂。

“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学者皱眉看着众人,满眼不解:“如果想要看尸体的话,只要你们不在这里打起来,随意出入也无妨。如果不感兴趣,建议你们最好还是现在就往各自的包厢折返。”

他抬手看了眼手表,已经九点过一分。

十点熄灯,云海列车给出的规则清晰明了。

他们最好还是按照规则说的来。

但是,以游戏场的一贯作风,学者并不相信列车会放他们平安无事的顺利回去。

对于明确的时间,游戏场很有可能会用各种方式干扰,让他们不得不在路程上耗费更多的时间,以此来错过最后时间期限,打破规则。

学者习惯性的深深皱眉,眉间一道竖纹,不赞同的看着依旧僵立在原地的众人:“各位是想自杀吗?”

但学者的声音就像是打破黑暗平衡的最后砝码,原本窒息的黑暗,忽然就有了亮光照进来,也让众人抓紧时机挣脱了窒息。

当他们逐渐缓过神之后,与旁人的对视中时,都发现了彼此眼中残留的惊恐。

只是在脱离了刚刚古怪的状态后,众人再向车厢尽头看去,那种艰难喘息的呼哧声,却消失了。

胆子大的向前试探着走几步便停一下,感知危险。

但一直走到车厢门旁边,甚至跨过门槛,走到旁边一节车厢,却也再无法听到任何声音。

云海列车上,灯光低垂,一片安静柔和。

像是睡眠前轻柔的钢琴声,令人安心,昏昏欲睡。

而他们刚刚所有的惊吓与恐惧,都不过是长时间身处危险副本,精神紧绷所带来的错觉。

几名玩家在车厢周围来回查看了几圈,却什么也没发现。

回来时,在其他人期待的注视下,他们只遗憾的摇了摇头。

但没有人因此而放松警惕。

如果全都相信错觉,他们早就死在了游戏场的角落里,而不是进入新世界。

“我刚刚……好像看到了世界末

日。”

有人轻声喃喃,神情恍惚:“到处都是死人,现实毁灭了,我们无家可归。”

旁边的人心有戚戚,长长叹息:“世界只剩自己一个人,活着也变成了煎熬,太可怕了。”

在面对共同的外来危险时,玩家们空前团结,不再彼此指责猜忌。

他们都将各自刚才看到的场景一一说出,与其他人交换整合情报,没有谁在这种危急时刻藏私。

没有人知道那片黑暗里到底有什么。

或许是可以杀死所有人的怪物,云海列车平和下暗藏的危险。也或许,只不过是一只可爱猫咪……

没有人敢赌。

而他们使用各自的力量,也无法探明真实,这让他们更加忌惮。

刚刚看到的幻觉,深深印刻在他们脑海中,不敢忘记。

那是人类最深也最初的恐惧。

死亡,毁灭,孤寂,黑暗……

所有人都在片刻的幻觉中,看到了自己心底压抑最深的恐惧。

游戏场仿佛和他们开了个玩笑。

如果是刚进入游戏场的新人,不一定会有如此深重的恐惧。

正因为不了解游戏场,没有经历过命悬一线的绝望,所以新人总是天不怕,地不怕,满怀希望,轻视游戏场。

他们完全可以熬过那片刻黑暗中的恐惧。

可新人没有资格进入新世界。

天真的人早已经死在了副本中。

剩下的玩家,全都是从死亡中千锤百炼后的坚韧。

与脆弱。

过去的伤口和痛苦造就了他们,但是伤口永远都在那里,锤纹成就美,但也会在重压之下断裂。

无数次的死亡经历和失去的痛苦,都在一瞬间齐齐涌上玩家们心头。

即便已经挣脱,但残留的绝望依旧让他们心有余悸,看向黑暗时眼带恐惧。

“那里,到底是什么?”

有人意识到那个方向刚好是池翊音离开的方向,随即看向红鸟询问:“那不是你们的包厢方向吗?会不会和池翊音有关?”

红鸟愣了一下,眉眼间是迟疑的担忧。

但他还是回:“不会的。”

其他人不知道,但他很清楚,池翊音身边有那样一位堪称恐怖的大佬。

即便真有什么,他相信一定也会先被那位挡下来。更何况还有小祖宗在那。

可即便嘴上这么说,红鸟微皱的眉头还是暴露了他。

相熟的玩家拍了拍他的肩膀上,叹息道:“担心就早点回去,和他们汇合。同伴的安危还是要亲眼看过才会放心,不是吗?”

“九点了,各位。无论想要做什么都尽快吧。”

一名玩家侧身看向身后的走廊,声音严肃:“你们没发现……一直在走廊里的列车员,一个都不见了吗?”

在玩家们没有危险的时候,那些列车员时时刻刻站在走廊上,声称会在熄灯时间之前保护所有人的安全。

但真的临近熄灯时间了,玩家们明显身处危险,列车员们却也消失了。

“在觉醒者“月亮”死亡之前,哪怕只是开门向外看一眼,列车员也会提醒不要离开包厢,包厢外是危险。”

有人问:“怎么反而是现在,他们都消失不再提醒了?”

有可能是列车员本身出事了。

但这个猜测说出来,是会令所有人都发笑的程度——怎么可能!

难不成大水冲了龙王庙,游戏场自己打自己,把自己的npc弄死了?

开什么玩笑!

“那就是,游戏场针对我们的又一场陷阱。”

玩家沉声道:“恐怕有什么将会降临了……NPC

自行离开,剩下我们在洼地,将会被第一个冲击。”

没有人反驳。

他说出了所有玩家共同的猜测。

“要么立刻回包厢,要么就留下来在这里。已经出过事的地方会让危险暴露得更多,有血迹的地方会吸引“蚂蚁”,在这里可以对游戏场更快的反击。”

学者立刻做出了判断。

他回身看了眼地上已经彻底冰冷的尸体,皱眉时眉间的竖纹更深。

“难道他的死亡是引蛇出洞的饵?”

让所有人都听到声音而离开包厢,也脱离了某种规则之下秘而不宣的保护,使得他们失去了保护的壳,变成砧板上的鱼肉。

为的,就是紧随而来更重的打击。

所有人的心脏都沉甸甸的下坠,不由得点了点头,认可了学者的说法。

他们迅速问清了身边人所在的包厢车厢,自发临时结队。

想要回包厢的人三三两两一起离开,即便路途上遇到危险也有照应,不至于落单。

但是更多的人,都选择了留下来。

“缩回壳里有什么用,游戏场想杀人的时候,哪次失手过了。”

有人淡淡的道:“比起躲在所谓安全的包厢里,等待着不知何时会出现的攻击,战战兢兢无法安心,还不如在这里直面恐惧。”

“该死的时候,逃不过。”

他微笑,面色从容:“我在游戏场里学到的唯一一件事,就是人终有一死,既定的死亡无法被打破。”

游戏场的死亡,不过先与后之分。

其余人听懂了他的意思,心中忽然感慨。

游戏场多年来的绝望与痛苦,此时都化作一声悠悠长叹。

谁都没有再说什么,但相同的际遇使得他们感同身受,同病相怜,对身边人忽然也产生了理解,不再敌对,而是愿意短暂的退后一步,暂时收敛自己的锋芒,与其他人共存,将对方视为临时同伴,同仇敌忾。

曾经因为同盟的惨烈下场而遗失的信任,在所有人都身陷危机的此刻,再度因为彼此之间的相惜之情而出现,将所有人紧密联系在一起。

选择留下来的玩家算上学者在内,一共有七个人,在确定了彼此的想法之后,几人很快就开始商议起了对策。

用蜂蜜来吸引蚂蚁,是最好的方法,而死过人的包厢对于黑暗中的怪物来说,就相当于散发着甜味的蛋糕,是最好的诱饵。

他们只要守着这间包厢,就可以守株待兔,不费吹灰之力揪出隐藏在黑暗中的怪物。

最有效,也最冒险的方法,很难有正常人会以身涉险,用自己的安危去交换猎物。

但是,能在游戏场里活到现在的,有几个是安分守己乖乖听话的?

谁心底没有压抑着疯狂,痛苦,以及所有情绪爆发时的嘶吼?

他们以最疯狂的方式,来应对游戏场对他们最大的恶意。

“反正怎么都是死,与其像‘月亮’那样死得憋屈,还不如痛痛快快打一场。”

其中一人冷笑,眼中闪过厉色:“游戏场想杀了我,但泥人尚有三分火气在!它要杀我,那我就算是死,也要在死前咬下它一块肉来,让它也尝尝痛的滋味!”

学者点点头,转身看向站在不远处的红鸟。

他还在看向自己包厢的方向,一脸的担忧。

学者叹了口气,问:“红鸟,你是准备留下来,还是回去找池教授他们?”

红鸟犹豫了一下。

他知道,自己目前最好的选择是留在这里,在池翊音不在的时候,代替他在这边做出决定,参与到玩家们的计划中,得到关键情报。

但是……京茶不在自己身边。

一向

习惯依赖情报预先做出判断,并以此为依据做出决定的红鸟,陷入了没有情报的真空,一时间茫然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

更重要的是,他无法确定京茶的状况。

为什么这么久还没有回来,为什么一直都没有向他给出示警,为什么没有一点动静……

无数问题堆积在红鸟心里,几乎要逼疯他。

最大的焦虑,来源于对重要之人的担忧。

红鸟无法在没有确定京茶状况之前,安心投入到工作中。因此,他只能抱歉的看向学者。

“我……”

话音刚出口,红鸟就愧疚的梗住了,不知道要如何才能往下说。

所有人都在这里,只有他选择逃避?这是他从来没有做出的选择,是在他底线之外的情况,令人难以启齿。

好像只要一张开嘴,以往那个红鸟也会跟着死去了。说出违背自己原则的话,会令灵魂都会空出一块来。

学者看出了红鸟所想,贴心的没有继续追问,而是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你回去的路上,一定小心。”

学者看了眼蹲在地上的小怪物:“让它护送你吧。虽然我不了解它到底是什么,但是从它刚刚的表现和对池教授的感情看,已经是现在最好的选择。”

“记住,不要落单。”

学者皱眉:“我能感觉得到,平衡……在逐渐消失,两方的力量开始不对等,圣杯中的水流只流向一方,却不会再回来。一方将得到胜利,另一方却将永远死去,再也看不到世界。”

“重大的危机与变革将会到来,无数生命将成为改变的代价,世界将有新的纪元降临。”

学者看向红鸟,满脸严肃:“不要在这种时刻闯入他们的战场,成为夹缝中两方力量对冲下的灰烬。”

红鸟感激的点了点头,表示自己会照顾好自己。

在红鸟做出决定之后,小怪物也立刻跟了上去。

池翊音给它的命令是保护红鸟,因此现在红鸟成为了它暂时的“主人”,红鸟去哪里,它就在哪里。

学者看着红鸟快步离开的焦急身影,还有他身边亦步亦趋的小怪物,感慨颇多。

但他也只是多看了两眼,就摇着头转身,重新加入了众人的商谈。

各人有自己的选择,也有自己的命运。

如果必将死亡或一定会幸存,那无论怎样,都会被引导向他们自己的结局。

学者对此看得很透彻。

除了在很多年前惨烈的鹿川大学事件,他没有什么不能失去的。而现在,心病已去,唯一剩下的也只有对池翊音的由衷感激。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能扰乱他。

“如果云海列车上有怪物……会不会,与杀死“月亮”的是同一个?”

几名玩家面面相觑,眉头渐渐皱紧。

“别忘了,刚踏进云海列车的时候,就已经有人身死于包厢,那时列车员给出的理由是包厢还没有打扫好……在我们之前,入住包厢的是原本就在云海列车上的怪物,误闯它们的巢穴,就会被它们杀死。”

“但是现在,那些怪物在哪?如果它们不是凭空消失,那一定会在列车上吧!”

没有人能回答提出的问题,安静在几人中无声蔓延。

但所有人都认为,这一定是来自游戏场的又一次考验,没有人对此有异议。

“该死的游戏场!要是有一天被老子逮到,一定往死里揍一顿!”

有人愤怒大骂,其他人也连连点头赞同。

但是这一次……

他们还真的错怪游戏场和系统了。

列车长一脸懵逼的看着车厢外涌动的黑暗,半晌才转过头,一脸痴呆的看着旁边

的酒保,愣愣指着车门问:“这啥?”

酒保眨了眨眼,微笑:“您已经退化到连视力都没有了吗?这当然是黑雾啊,死亡的具现化实体。您不是很清楚它们占据了列车下层空间的事实吗?”

他看着列车长的眼神里带着怜悯,像是在看21三体综合征患儿:“哦……真是可怜,让您来做列车长对您来说真是种折磨,毕竟脑子都这么不好用了,还要被这样压榨。”

列车长:“???你骂我!”

酒保耸了耸肩,依旧在擦拭着手里并不存在的酒杯:“怎么会呢?是您太敏感了。”

但他的表情明晃晃在说——看,这有个傻子。

列车长:“…………”

这让他生气也不是,不生气也不对。

生气就相当于承认自己是个傻子脑瘫,不生气的话……他自己还憋屈得要死。

啊!!!

这年头,工作真难干!

——打工统发出了电子灵魂哀嚎。

但列车长沉甸甸的心脏,并没能从酒保那里得到些许舒缓。

因为与从地下城池重返云海列车的池旒见面,所以本应该与主系统联系,确认云海列车线路的列车长,还没来得及做完自己的工作,就匆匆跑了过来。

中途因为突然出现的斯凯,以及斯凯背后世界意识与池旒之间的对峙,列车长像是被山洪困在巨石上的倒霉蛋,为了避免被都得罪不起的两方注意到,他只能卑微的缩在沙发里,在吧台车厢里想要等暴风雨过去后,再离开。

结果……

玻璃车门外,黑暗涌动,粘稠腥臭,重重拍击在车门上,发出哐哐巨响,令人胆颤心惊,唯恐下一秒车门就会破裂,黑液撞破玻璃涌进来,将一切吞噬淹没。

列车长却很清楚那到底是什么。

八千年来积攒的所有死亡,人类犯下的所有罪孽,他们自己的善和恶,怨恨痛苦与挣扎……

所有的一切,都会被忠实的记录下来,并且在世界上留有痕迹。

即便自以为没有人知道的秘密,阴暗角落里发生的恶事,滋生的怨恨,这些都会坠向地底,成为地下城池的一部分,也成为黑暗的一点。

积毁销骨。

那些没有在乎的小恶,人类自己原谅自己的恶行,最终都变成了他们的催命符。

身为神明阵营的系统,列车长相当于一座庞大数据库的管理人,足以阅览八千年的历史,神明所看到的,就是它所阅读的。

而越是深究,就越是心惊。

甚至就连只是机械与代码的系统,都不由得绝望,深陷泥潭的无力感。

地下城池将世界毁灭的那一刻忠实的记录下来,最后一个人类死亡的瞬间,被凝固在地底深处,成为了神造世界宣告毁灭的终点。

而神殿……也被神明放在了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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