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挂苍穹，深谷染了一层薄霜。夜风微起，呼呼撩动着层林红枫。
一道匆忙的脚步声在静谧的山谷中响起，叶影摇映之下，只见狭窄的山路上，有一个身背囊箧，满身书卷气的男子正行色匆匆的赶着路。
囊箧中转满了书稿，压得他的腰微微弯了下来，步伐有些沉重，清俊温雅的脸上也露出了几分疲惫之色。
他叫沙华，是一个上京赶考的书生，却因家境贫寒，爹娘变卖了家中的田地，才堪堪凑齐他上路的盘缠。为了多省点钱，他没有坐马车出行，而是一步一步，徒步行走。
一连走了大半个月，总算快赶到京城了，只要过了这片枫林山谷就是。
望着前方，看不见尽头的路，沙华轻叹了一口气，嘀咕道：“还是先找个地方歇歇脚吧……”
脚不停歇地赶了一天路，他此时已很乏累，便想寻一处地方歇歇脚。却在这时，树林里的灌木丛晃动了两下。
沙华脚步一顿，下意识往那处的灌木丛望去，借着天边明月的亮光，依稀看见灌木丛中露出一双白色的长耳朵，一团小小的身子窝在草丛里，瑟瑟发抖。
那好像是一只兔子，那兔子“咯哧咯哧”地叫着，叫声听起来很痛苦，似乎是受伤了。
沙华一看，忙走过去，扒开灌木丛瞧了瞧，果真是一只兔子。
它应该是不小心踩中了猎人设在灌木丛中的陷阱，一只前腿被兽夹紧紧咬着，它想挣脱，反而被咬得更紧，白色的毛发都被鲜血染红。
沙华平时最喜欢小动物，看不得它们受伤害，见这只小白兔陷入险境，心顿时揪了起来，心疼得直皱眉头。
他忙蹲下身，伸出手想去帮小白兔把兽夹拿掉，小白兔却以为他是猎人，惊吓得瞬间炸了毛，一双红瞳惊恐地看着他，朝他发出威胁的喷气声。
它以为沙华会对自己不利，所以想把他吓走。
沙华无奈地笑了笑，温柔地道：“小兔子，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我只是想帮你解开兽夹。乖啊。”
小白兔似乎听懂了他的话，他说完，小白兔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就收起了威胁的姿态，乖乖不动了。
沙华一喜，便抬起手，慢慢地向它伸过去，动作十分轻柔的落在它身上，试探性的抚摸了两下，见它没有挣扎，这才松了一口气。
“我帮你把这个东西拿下来，可能会有点痛，你忍一下，不要乱动，你一动就会更痛的。好不好？”
他说得很认真，像是小白兔真的能听懂一样。
但他说完后，小白兔的耳朵忽地动了动，似是在回应他的话。
沙华顺了顺它的毛，安抚好它后，便徒手掰开兽夹，动作已经非常小心，尽量让小白兔少些痛苦。
但那兽夹咬得很紧，尖齿深深地刺入它的肉里，几乎可见白骨，它痛得浑身发抖，却没有胡乱挣扎，只发出一点痛苦的叫声。
好在，沙华顺利地将兽夹取了下来，没有再伤到小白兔。
他长呼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眉头舒展开，又摸了摸小白兔的脑袋，指着地上的兽夹，叮嘱道：“以后要小心这个东西，看见它一定要绕道走，不然遇到猎人，你就没有这么好运啦。”
小白兔微抬着头，定定地望着他，耳朵又动了一下。
沙华见此，稀奇道：“小兔子，你是不是能听懂我说的话呀，若是听懂了，再动一动耳朵？”
片刻，小白兔竟真的又动了动耳朵。
沙华惊了，这小兔子该不会真的能听懂他的话吧，难道是成精了？
转念一想，又心道妖鬼精怪，佛祖神仙都是那些话本子里胡诌的，世上哪会有什么精怪，否则他在山中活了十八年，山中那么多小动物，为何他从未见过精怪？
兴许，这只是个巧合。
如此一想，沙华便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目光落在小白兔正潺潺流血的前腿上，只见那处被兽夹的尖齿戳出几个深深的血洞来，隐约可见白骨。
若不帮它治疗，它这只腿可能会废掉，没了一条腿，行动不便，当敌人来时，它跑不快，就会因此丧命。
沙华担心它会死，忙翻了翻自己囊箧，在一堆书稿里，翻到了一块干净的汗巾。
他把汗巾撕成布条，抬起它的爪子，为它止血包扎。做完这些，他最后抚摸了它的脑袋两下，道：“小兔子，快回家吧，我要接着赶路了。”
说罢起身，继续向前方行去。却看不见身后，那只小白兔忽然摇身一变，变成了一个样貌妩媚的女子。
女子低头，看了一眼右手上，包扎得十分好看的布条，又抬头看向匆匆离去的沙华，红眸微动。
这时，一只青雀扇动着双翅，从树上飞了下来，落在她身旁时，陡然一变，变成了人类的模样。
“小白，你没事吧？”
小白，便是她的名字，因是兔子修炼成精，毛发是白色的，便简单粗暴地取了这个名字。
小白摇摇头，却仍没有收回目光，一直盯着沙华离去的身影，直到他隐没在黑暗中，再也看不到。
她又收回目光，回想起刚才那书生温柔地安抚她、为她取下兽夹的画面，不由想起了以前看过的一些话本子。
话本子里，善良的书生救下了身陷险境的妖怪女子，女子便深深地爱上了书生，对书生以身相许。
这样那样后，书生也深深地爱上了妖怪女子，得知心爱之人是妖怪，也并没有被吓跑，还勇敢的冲破世俗常伦，与妖怪女子相恋相守。
她现在就是被书生救下的妖怪女子，按照话本上来说，她应该以身相许的。
于是，她突然认真地对雀精说：“我要嫁给他！”
雀精一愣，反应过来她刚才说了什么之后，差点惊掉了下巴，“哈？！你疯了吧？那书生虽然是个好人，但他是凡人，而你是兔子修炼成精，是凡人口中喊打喊杀的妖怪，你怎么能嫁给他？”
“我不在乎。”她坚定道：“我喜欢他。”
以前她曾听一个狐狸精姐姐说过，如果突然觉得非常喜欢一个人，无论发生什么事，都想要跟他在一起，那种感觉就叫做“喜欢”。
而她在遇见那个书生的时候，心突然砰砰跳的厉害，莫名想要跟着他，与他长相厮守，永不分离。
她以前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那书生一出现，那感觉就像是破土而出的种子，毫无征兆的冒了出来，疯狂生长，占据了她所有的思绪。
“你是不在乎，可那书生会在乎！”雀精翻了个白眼，语重心长道：“且不说人妖殊途，人类的寿命不过百年，百年之后就变成一抔尘土了。可咱们妖怪只要努力修炼，不出意外的话，少说也能活几百年，几千年，甚至是不老不死。”
“等二三十年后，他的容颜开始变老，满脸皱纹，白发苍苍，牙齿掉光，腿脚还不利索。结果一看，你还是一点没变，年轻漂亮，容颜不改，他肯定要知道你是妖怪，到时候说不定还会偷偷叫那些臭道士来收了你信不信！”
……这的确是一个棘手的问题。
小白轻皱起眉头，想了想，又道：“那我就不修炼了，陪他一起变老。”
雀精看着她天真的样子，忍不住又翻了个白眼，无语道：“你当修炼是过家家啊，想不修炼就不修炼？我们妖怪一直维持人形是需要法力的！你不修炼，没了法力，还怎么维持人形？还怎么和他在一起？以你的兔子原型吗？”
雀精吓唬她，“当心被人看见，把你捉去烤了，人类可爱吃烤兔子肉了！”
小白一听，眉头皱得更紧了，愁眉苦脸，“……是哦。”
方才突然忘了还要法力维持人形这回事。
雀精叹了一声，拍拍她的肩头道：“听我的，不要爱上凡人，人妖殊途，是不会有好下场的。实在不行你找个帅兔精谈谈也可以的嘛！”
小白没有说话，也没有把雀精的话听进去，只想着要如何才能勾搭那书生，再与他白头到老，相守一生。
一直苦思冥想了好几日，想得她毛都要掉光了。
直到某一日，她看见有人类女子来山中的寺庙，对着寺庙的菩萨佛像虔诚地求这求那。
她本寺庙前的一棵树上打盹，突然听到有人说话，把她吵醒了，便百无聊赖地听了一下，却听见那女子是在求姻缘，求她喜欢的公子也喜欢她，求能与心上人长相厮守。
她当时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只心想，凡人真是无聊，什么事都喜欢来寺庙祈愿，菩萨要是真能听见，世人就不会有这么多苦难了。
于是翻了个身，懒得听了，继续睡她的午觉。
没成想，过了几天，那女子又来了，这次，那女子是满脸笑容。
女子在菩萨佛像前跪下，羞涩且雀跃地说着：“谢菩萨保佑，赐信女一段好姻缘，得以与心爱之人长相厮守，今日特来还愿！”
她听见了，颇感惊奇，那女子的愿望成真了？
想着，她看了一眼寺庙里，那慈眉善目的佛像，若有所思。
等夜半无人之时，她幻化了人形，学着那女子那般，跪在寺庙前，双掌合十，闭上眼睛，虔诚地低声说着：“菩萨保佑，也赐我一段好姻缘，让我与那书生共白头，长相守。”
祈愿完，想起那女子来时还带了一堆糕点、水果前来，她便也摘了些梨子香蕉来，规规矩矩地摆放在寺庙门前，欢欢喜喜地走了。
她要去城里，勾搭她的书生！
刚进了城，便看见京城内人头攒动，大街上全是人，热热闹闹的，个个都伸长着脖子往前方看，不知在看什么，只隐约听见有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