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 53 章(2 / 2)

    康熙也就知道,后宫的爱那么浅薄,真要去爱一个人,就不能让她成为整个后宫的靶子,也不能牺牲自己爱的人做一个政治的工具。

    他极力平衡着后宫,让她们安安分分地呆在自己的位置上。

    可到头来却发现,自己和自己的先祖们并没有什么区别。他要用佟佳氏牵制钮钴禄氏,要用小钮钴禄氏和赫舍里氏牵制佟佳氏,甚至最开始,也只是把云佩当做其中的一个棋子,让她生下孩子。

    坐到了这个位置上,他才明白要爱一个人那么不容易,要避免那么多事,也很不容易。

    他看着昭圣太后,她的年纪已经大了,双鬓斑白,眼睛却一直清明,仿佛能看清看透他所有的看法。

    能看见他对乌雅氏复杂的感情,以及他想做出的那一点儿,几乎微不足道的补偿。

    太皇太后却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将他叫过去,像是小时候他被鳌拜他们逼急了,发了狠想要杀了他们的时候,最后还是控制住了自己,跑到了慈宁宫里,扑倒在皇祖母的怀里,问他该怎么办。

    皇祖母轻轻抱着他,那么软的怀抱,带着慈爱和鼓励:“玄烨啊,想做什么就去做吧,堵不如疏,你要学会做真正的自己,不要到了以后才后悔。”

    二十七岁的康熙和十四岁的康熙在这一刻重叠。

    他颤着声音说“好”。

    走过了这一段路,他就再也不能后悔了。

    #

    新年大宴因为云佩坐月子,她们并没有参加,只听说皇上对太子依旧宠爱,亲自带着太子赴宴,还叫朝臣们冲着太子行礼。

    那一点因为皇上新得的小阿哥取名叫胤祚而产生的微妙的气氛,也随着他这个举动消失了。

    云秀没有刻意去打听外面的消息,她在催着姐姐调养身体。

    荣嫔之前和布贵人说了要送嬷嬷过来,布贵人第二天问过云佩以后,就给荣嫔回复了消息,到了下午,金嬷嬷就包袱款款地搬了家。

    她是个圆脸面白,看着极其和气的女人,看见她,也不知道怎么的,云秀就想起曾经皇后宫里的那个太监朱广新,同样是这样的面相,一看就和气,逢人就笑。

    云佩客客气气地给她准备了住下的房间。

    金嬷嬷人也风趣,没有想象中那么的板正和不讲人情。

    说起生孩子这回事儿的时候,也都是轻松的语气:“哎呀,奴才还以为自己要在宫里头闲到老了。先前在荣嫔娘娘那里,每天不干活,光领俸禄,心里头也发虚,这会儿总算是能够心安理得了。”

    她也知道不能说太多关于荣嫔娘娘的事情,只略挑拣了一点出来:“娘娘您可别不把这事儿放在心上,起先荣嫔娘娘就是不放在心上,后来想再调养就已经晚了。”荣嫔到生了三阿哥的时候才想起来宫里头还有个金嬷嬷。

    可那会儿她都生了五六个孩子了,个个都没活下去,再加上要照顾幼小的三阿哥,心思渐渐地就转到了别的上头,金嬷嬷就彻底闲下来了,后来也就跟着荣嫔吃斋念佛,也算给那几个没了的孩子超度。

    这会儿到了云佩这里,她也是知道荣嫔是什么想法的,自己这么个人才呆在她宫里,却一直没摆上用场,还不如放到别人那里去呢。

    金嬷嬷自己心里也有想法,她本来就有手艺,要是德嫔用着觉得不错,往后少不了她的好处,这可是个热灶头,别人轻易上不来,荣嫔给了她这个机会,她当然要抓得住。

    因此,她才来就和云佩说起了哪些东西该吃,哪些东西不该吃:“娘娘或许听别人和您说起过这件事,平常御膳房给您准备吃的也会多多注意不会让您吃不合适的东西,可他们呢,一样东西不好,那往后膳桌上都不能让您看见这样东西,这不就是本末倒置么?有些东西您怀孕的时候吃不好,可坐月子的时候,把它和另一样东西搭配起来,却是大补的好东西……”

    她细细地把这些东西和云佩说了,也不在意旁边有多少人听见,压箱底的东西,她都自个儿藏着呢。

    有了金嬷嬷以后,永和宫里愈发和谐起来了。

    每天吃什么喝什么都被她定好了菜单,有时候云佩要是想吃某一样东西,她也能临时修改,务必让当天的食材融洽,甚至有空教起云秀医术。

    “是药三分毒,娘娘如今这身体却也还需要调养,少不了药材的用法,光膳食调理还不够,宫里头的事情娘娘也清楚,药材就是最需要当心的东西。”

    云秀每天跟着她学习,倒也学了不少东西。

    正当她忙着记药材和药材之前的君臣关系的时候,司香带回来了消息,说皇上宠幸了延禧宫一个宫女,姓卫,封了常在。

    卫常在是头一个从宫女出身直接跳了两级的存在,比起当年的德嫔娘娘还要打眼,那些个关注着永和宫动静的人难免嘀咕。

    实在是现在的永和宫太安静了,云秀拘束着宫里头的人不许轻易出去,布贵人和章佳氏又不是那种爱出去串门的人,连张氏得了消息也悄悄地不来了,安静地等在咸福宫里头听消息,外头的人就是想打听消息也打听不到。

    时间长了当然就不盯着她们了,这会儿出来个卫氏,立马就转移了她们的注意力。

    前头说了,现在宫里头颇有点青黄不接的意思。老嫔妃们得到的宠爱变少了,新嫔妃里头不少都在坐月子、调养身体、怀孕,如今卫氏出头以后,有大半的宠爱就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年轻又貌美的女人,很难不叫人把目光放到她身上。

    宫里头甚至隐隐有了传言,说她是第二个德嫔。

    听了这个消息的云秀冷笑一声:“惠嫔还真是不安分。”她们两个人都已经算得上撕破脸了,互相都知道对方的脾性。

    这会儿惠嫔推了个卫氏出来还不够,还要借着姐姐的名头给卫氏造势,真就是恶心人!

    云佩却对她说:“你又何必着急?且等着看吧,有人比我们更着急呢。”

    她说的是卫氏。

    卫氏本就因为传递消息被云佩给发现了,心里惴惴不安的,哪怕被德嫔捧成了嫔妃,心里头那股子胆小劲也没消失了,依旧觉得心里慌张。

    尤其是她明明知道惠嫔算计了德嫔以后。

    平常时候,惠嫔对卫氏是很不错的,好衣裳料子、好吃食都供给着她,脾气又好,从不对她发火,哪怕她犯了错也是笑眯眯揭过了。

    可如今这样,她回想起来,却觉得更加害怕了——惠嫔对她那般好,不过是因为她还有被利用的余地,若是她没有了被利用的价值,恐怕惠嫔就会毫不犹豫地抛弃她吧。

    惠嫔心里有算计,且野心比起后宫的女人大,而她本就是个聪明人。

    卫氏很害怕,怕的整个人都在瑟瑟发抖。

    这害怕惠嫔也察觉到了,可她心里头没当回事儿,甚至觉得卫氏这样怕她是好事,她怕她,自己才能更好地拿捏她。

    卫氏和戴佳氏同住延禧宫,为了表示对她们俩的重视,惠嫔把她们俩各自安排在了东配殿和东配殿临近的耳房里。戴佳氏有身孕,住在东配殿,卫氏住在耳房里。

    到了夜里,戴佳氏就听见卫氏那边屋里有动静,她怀孕的时候经常觉得累,睡眠也很浅,有动静就睡不着,这会儿听见了,就叫自己的宫女去问问是什么情况。

    结果宫女回来了以后说卫氏在偷偷地哭,说起这事儿,宫女还面带尴尬:“隔壁的卫常在叫了自己的贴身宫女出去拿东西。”

    戴佳氏哦了一声,然后不由自主地就想到,自己身边的宫女是她从乾清宫后殿带出来的,一直跟着她。而卫氏的宫女是娘娘指给她的伺候的——卫氏哭为什么要避着这个宫女?

    戴佳氏跟着惠嫔,多少也长了点心眼,顿时就知道了原因。卫氏哭了,却不愿意让惠嫔知道,她不信任惠嫔,可能还是因为惠嫔才哭的。

    戴佳氏想了想,觉得有点怪异。

    心里头也有一点发寒。

    她匆匆推了推宫女:“嗯……这事儿你不要跟别人说起,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她闭着眼睛,心里头害怕,又不想听见隔壁卫氏的哭声,干脆拿被子闷着头。

    #

    到了五月里,乾清宫里皇上下了旨意,预备着再次进行选秀,并且在这次的选秀之中,要接孝昭皇后的妹妹小钮钴禄氏和仁孝皇后的妹妹小赫舍里氏进宫。

    隐隐的流言从乾清宫里传来——皇上有意给老嫔妃们再提一提位分,只是最终的位分还没有定下来,皇上还在犹豫。

    承乾宫里,佟贵妃的心情比起之前要好了很多。跟着她进宫的大宫女若荷还和她说起:“娘娘,可见皇上也不是薄情的人,就算那两个进了宫又怎么样?她们还是不能越过娘娘您。”

    佟贵妃心里头也舒坦不少:“你说钮钴禄氏和我争了那么久又怎么样?最后还不是我赢了?”她觉得自己这回肯定是板上钉钉的皇后了。

    她宫里头的人也觉得是这样。

    没多久,佟贵妃那里便门庭若市,嫔位上头的那些人还好,稳得住,庶妃们倒是一窝蜂地去了承乾宫要给佟贵妃请安。

    云秀私底下和云佩提起的时候说:“从前没见她们去凑过热闹,这会儿反倒积极起来了。”佟贵妃也是,以前什么时候搭理过这些人?如今反倒和和气气地把人迎进去了。

    云佩一边磨着手上的玉珠子,一边说:“和咱们没关系。”

    她已经出月子了,马上就是万寿节,上回圣寿节的时候她给太皇太后做了个蛋糕,把她高兴得和什么似的,康熙当时就说也要她准备个给自己的生辰礼物。

    这不,云佩就得提前给他准备么。

    云秀说:“皇上有日子没来了,不一定还记着这个呢。”

    云佩说:“他没来是他的事,咱们不能不准备,万一就想起来了呢?到时候反而要怪罪我们。”

    这些日子康熙确实没来永和宫,可他在后宫的消息可没断,昨儿看了卫氏,前儿去了戴佳氏那里,再前儿还是卫氏那里。

    硬生生把卫氏捧到了风口浪尖上,宫里头奇怪的谣言又增加了,比如卫氏多半是狐狸精转世,虽然没了记忆,还是有狐狸的妖.媚等等,这些谣言也就是随便说说,没什么人当真。

    后宫里头当真的是,她们觉着德嫔莫名其妙就失宠了,以前一个月里有大半的时候皇上都会在永和宫,哪怕德嫔怀着孩子,皇上也没停过来的步子,可德嫔生完了胤祚以后,皇上一步也没踏进永和宫。

    这不就让人觉得奇怪么?

    所以她们才会慢慢觉得德嫔失宠了。

    德嫔能失宠的原因是什么?她有子嗣,今年也才二十岁,正年轻呢。可宫里头的娘娘们哪个不年轻?年纪最大的荣嫔也才二十八。剩下的都跟青葱似的,比德嫔年纪小的也多了去了,章佳氏、戴佳氏今年也不过十七,新来的卫常在也是十七。

    就差这么三年,皇上就喜新厌旧了。

    好多人都难免有一点物伤其类。

    三年一大选,宫里每进一次新人就是要淘汰旧人的时候,今年又要大选,会进来谁还不知道呢。

    云佩倒是坦然:“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我已经有了胤禛和胤祚,以后好好地养着他们,往后也不必太难过。”这就是为什么宫里头的女人都期望着有孩子,尤其是阿哥,公主可能会被送去抚蒙,阿哥却能在朝堂上有所作为,往后也能封爵位,宫里头的娘娘们也能沾他的光。

    云秀听了这话心说可不是难过的问题,只要姐姐命活得够长,以后那是能当上太后的人,等熬过了大猪蹄子的年份,以后姐姐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比现在快活?

    她们坐的稳稳的,有人坐不住了。

    乾清宫里,梁九功摸了摸自个儿的脑门,有点汗颜。

    他检查了一下身上没什么不对劲,就赶紧进了门。

    康熙正在和索额图明珠等人说话。詹事府今天上奏请皇上让皇太子出阁读书,康熙看完以后就把折子给压下来了,这会儿索额图旧事重提,他脸色淡淡的,也不说话,叫人摸不清楚他心里的想法。

    索额图正纳闷皇上怎么不吱声,余光就看见梁九功从旁边绕过去,站到了皇上的身后,没过一会儿,皇上就开口了:“太子到底年幼,现在的年纪也不合适读书,与其让他听那些书上的大道理,还不如让他先通晓人事,明白身边的道理。”

    索额图心里头就不大得劲儿,宫里头的消息他也听说了,皇上有意大封后宫,甚至佟贵妃很有可能会被封为皇后,这让他怎么能够放心太子一个人?

    他悄悄给旁边人使了个眼色。

    “皇上,皇太子六岁出阁读书这是旧历啊……”

    “行了。”康熙不耐烦,“旧历是旧历,朕难道一定得遵循旧历?前朝的那些皇子六岁读书,到最后还不是学问上头一窍不通,连做人的道理都不会,等朕做好决定,你们候旨就行。”

    他这话说的重了些,朝臣们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能应下然后退了出去。

    人一走,康熙就看梁九功:“什么事儿?”

    梁九功说:“景阳宫僖嫔娘娘叫人送来了鸡汤。”

    康熙期待高兴的表情瞬间落了下去,问:“朕不是叫她禁足了么?”

    梁九功低头:“是在禁足,可景阳宫的宫女没有禁足……”

    “这么说,还是朕的疏漏了?”康熙气血翻涌,“那就把景阳宫集体都禁足了,别叫僖嫔出来丢人现眼!”

    说完这句话,他又瞅瞅梁九功,问:“永和宫没什么动静?”

    梁九功心说就知道您要问这一句,他把头低得更低:“没有,德嫔娘娘伤了身体,还在养着呢。”他要是只说前头两个字,保准儿皇上要把气撒在他头上,可提了后头,皇上有再多的气也撒不出来了。

    果然,康熙就叹了口气。

    他翻了翻桌上的奏折,看不下去,沉默了一会儿,还是站起来:“去,看看你德嫔主子。”

    梁九功马不停蹄地跟着出了门——僖嫔娘娘这汤送得真好啊,自个儿出力,喂到别人的肚子里头了。

    到了永和宫,门倒是开着,不过院子里没人,就显得特别的安静。

    康熙也不叫通报,就自个儿慢慢往里头走,正殿的门开着,云佩坐在小书房里,从外头的窗户就能看见她低头在做什么,旁边云秀、常嬷嬷和金嬷嬷都在。

    康熙站在门口的时候正好听见金嬷嬷说话:“主子再坐一会儿就该起来喝药了,喝完药在院子里走一走,散散心。”

    永和宫每天都在请太医,太医每天也会给乾清宫呈脉案上来,他也都一一看过,知道云佩是生孩子有点儿掏空了身体,正在金嬷嬷和太医的指导下调养身体,大多也都是气血虚的毛病。

    云佩说:“我再弄一会儿,马上就弄完了。”

    金嬷嬷:“主子这东西都弄了半个月了,从出了月子就在做,也不急在这一时,慢慢来,还是身体重要。”

    云佩小小抱怨了一声:“从前云秀是个小管家婆,我还能支应一下,如今再来个金嬷嬷,连带着常嬷嬷也开始管着我了。”

    话音刚落,康熙推门进来:“是该管着你。”

    屋子里的人吓了一跳,连忙要行礼,康熙摆摆手叫她们下去,又止住了云佩起来的动作,探头去看桌面上,见她正拿一颗玉珠子在磨,表面已经很是光滑了,旁边的匣子里这样的珠子少说也有二十多颗。

    康熙拉过她的手仔细看了看,上头还有被珠子和工具压出来的痕迹:“不是叫你歇着么,弄这些东西做什么?”

    云佩说:“过段时间就是皇上的生辰了。”

    康熙一怔,心里滋味难辨,也不知怎么的,他就问起:“朕好些日子没来,你不生气?”

    云佩脑子里的答案转了转。不能说不生气,这人听了多半觉得她不在乎他,也不能说生气,说了就是对他有怨念,怎么样都不合适。

    她想了想,说:“皇上想听嫔妾说生气,还是听嫔妾说不生气?”

    康熙问:“有什么区别么?”

    云佩就低着头,摩挲着自己的指尖,叫康熙能清楚地看到自己手指上头的伤痕:“说生气也生气,说不生气也不生气,生气是怕皇上把我忘了,又气自个儿不争气,留不住皇上。”

    “说不生气……是觉得现在也很好了,至少曾经皇上喜欢过我。”

    话说完,自个儿先掉了一地的鸡皮疙瘩,也不知怎么的,就想起小时候云秀跟她装可怜,一边装哭了说姐姐不喜欢我了,一边又悄悄拉自己的袖子。

    云佩就学着云秀的样子,去拉康熙的袖子。

    那一点儿痕迹清晰可见,碰到了衣裳有一点痛,她还瑟缩了一下。

    就这么一下,康熙就心软了:“好吧,好吧!”

    他把云佩的手捧在手心里,又叫云秀拿了去疤痕的药来,慢慢地给她涂,也慢慢跟她解释:“不是朕不来看你,朕是想着,一见了你,就想起那天你在产房里头生死不知,朕在外头不知道结果,一想到,心里头就不是滋味,也不知道见了你该怎么说话。”

    淡粉色的药膏涂到了她的手上,衬着晶莹的指甲,一股清新馨香的草木气息撩上鼻尖。

    云佩轻轻应了一声。

    康熙不敢握她的手,怕她疼,就这样一直捧着,说:“十月宫里头要大选,五月朕想先封后宫,许你一个妃位,怎么样?”

    云佩说都听您的。

    梁九功垂着头,心里头嘿了一声。别的主子见天地往乾清宫送汤汤水水,也没谁得个准话,德嫔主子倒好,一天没送过汤,这不,就得了妃位呢。

    外头的人都说德嫔娘娘失宠了,只有他们这些伺候的人才知道——还早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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