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 19 章(1 / 2)

那日, 一早侦得府清城外驻扎了西凉大军之后,慕广寒就带五万洛州军悄然后撤了大约二十里地。

在山谷之中找了处易守难攻的狭口,偷偷安营驻扎下来。

“钱将军, 你去告诉将士们, 这两日吃饱喝足, 没事多睡一会儿,多多休养生息保存体力。”

钱奎:“城主……”

他搞不懂。

二十五万敌军守城,截断一切退路,西凉王又要南下, 想不到任何取胜之法, 这感觉就像被人放在油锅里慢煎缓炸一样, 不仅难熬,且最后横竖都是一个死, 愁都快要愁死人了。

还叫人怎么睡啊, 哪儿还能睡得着?

盛夏闷热,山中野虫多。

好在洛州防虫的青草膏十分管用, 慕广寒此刻一身草香, 坐在地上拿着一张地图认真看,看了好一会儿, 才发现钱奎还在一脸复杂纠愁云惨淡地盯着他发愁。

“钱将军,即便吃不下、睡不着、心中惶然, 也没有什么用不是么?”

“既然如此,倒不如放宽心、养养身体,静观其变。”

“虽然眼下看来毫无胜算……但我们这么想, 敌军也会这么想。一旦他们轻敌, 我们就有机会找到翻盘机会。便是危险四伏, 也常有机遇藏在其中。”

这话听着有道理。

但也只是听着有道理而已, 具体办法呢?总不能一直等机会吧,哪儿还等得起?

慕广寒:“是,机会得努力自己找。”

“因此,为拟定下一步计策,我今晚得亲自去府清城一探。”

……

是夜,月朗星稀。

“城主……三思啊!”

钱奎很不赞同,非常的不赞同。

尽管他知道侍卫楚丹樨身怀绝技,也清楚月华城主同样武艺不凡,但两人只身潜进敌城还是太危险了。万一出事怎么办?

慕广寒:“……”

若有别的法子,他也不想去涉这个险。

但也实在没得选,这等绝境下,从西凉王燕止那边又不可能寻找到任何破局之法,为今之计也就只能努努力,从府清拓跋部和西凉大世子这边试着找一找。

至少,摸清雁弘突然重兵南下的真实目的,还有“盟友”拓跋部对西凉的态度。

说不定其中就有什么破绽,能让他试着拿来一用。

虽是险了一些,倒也是应了那句古话——“富贵险中求”。

慕广寒:“相信我。”

他一身玄衣,金色面具也没有戴,整个人在夜色中很是不显眼。

楚丹樨亦一身黑衣隐没夜中,唯有目光清澈坚定:“钱将军放心,在下就算拼上性命也定护得主人周全。”

卫留夷心急:“阿寒,我也去!”

“你知我剑术不在他之下,至少多一个人……护你平安。”

楚丹樨眼若寒冰横起宝剑:“用不着。”

大敌当前,也就月华城主身边,还能有这一副波流暗涌的要命场面。卫留夷咬牙,委屈又期待地看向慕广寒。

慕广寒:“好了,别闹。”

多一个人,就多一分招摇,亦多一分危险。不行。

“放心,我此行低调行事,绝不打草惊蛇、招惹事端。”走前,慕广寒叮嘱,“你们亦在营中好好等我,无论如何,万勿妄动。”

……

当夜,府清城太守府。

府邸大厅莺歌燕舞、灯火通明。

两位美貌的歌姬一左一右坐在西凉大世子腿上,娇笑咯咯作响:“雁弘大人再饮一杯~大人不愧是西凉男儿,真是豪爽!”

雁弘:“好酒啊!拓跋贤弟,一起干了!”

雁弘对面坐着那名俊美寡言的白衣青年,正是拓跋部族长之子拓跋星雨。

他频频举杯陪酒与雁弘对酌。虽然礼数周到,心里其实却早已十分不耐烦。

很快,雁弘醉了。

醉了以后的西凉世子很没酒品,拽着拓跋星雨的衣袖不放,口中各种胡话。

“贤弟,你同大哥说句实话。嗝,都说你们东泽拓跋部……与华都上一任天雍宫大司祭……关系匪浅。”

“自从那位大司祭过世之后,他手中那可汇聚天下气运的‘天玺’,从此神隐……不知所踪。”

“有传言道,是被你们拓跋一族拿走,藏匿了起来。”

拓跋星雨:“哪有这种事。大世子,您醉糊涂了。”

雁弘挥挥手:“呵,我可……没醉。”

“想来你自己心里也清楚……这府清的五万精兵,西凉给了你多少,你又从纪散宜那里骗了多少。即便得了‘天玺’,拓跋部始终也不过千人小族而已,根本承载不下那天道大运。”

“倒不如,将那宝物交于应运之人,”雁弘说到此,露出一抹邪笑,半醉的眸中尽是颠三倒四的野心欲望,“将来我西凉铁骑天下一统,我为天下之主时,自会保你们拓跋全族世代昌盛、富贵荣华。”

“如何?全族荣辱,只寄于贤弟一念之间。”

“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哈哈……说笑而已,愚兄今日确实喝多了。”

着实令人糟心又厌烦。

拓跋星雨默默忍耐,与这醉鬼虚与委蛇了好一会儿,终于摆脱。

心力交瘁,心情亦是烦闷不已。便一人孤身出门吹了会儿风,不知不觉走上月下城墙上去。

城墙之下,一道黑影亦步亦趋。

被拓跋星雨余光瞧见,心里冷笑一声。

这几日,西凉大世子打着“盟友”的幌子兵临城下,日日找他饮酒作乐,实际只为套取那传说圣物“天玺”的下落。

不仅本人时不时就来缠他,还派人暗中跟踪监视,实在下作令人不齿。

“……”拓跋星雨暗暗咬牙。

在这乱世,部族弱小就如蝼蚁一般,谁都敢踩一脚。

前阵子另一个“盟友”樱祖战败,也是知而不报,等他们得到消息时,已是仪州兵败好几日之后。

想想都后怕。

那时洛州的战术是逐个击破,打完仪州后,就从剩下两个选一个打。只是恰好选了随州没选他们,否则不堪设想。

“……”

所以,究竟为何。

乱世之中,他们族本该像从前一样隐匿山林不为人知。可族长却无论如何非要他带人出来南征北战、多方斡旋,借机寻访天玺下落,为了一个物件,不惜让一族之人卷入战火纷争。

“星雨,你不明白。”耳边,响起白发斑斑长老那无奈又低哑的声音,“那天玺非但关系我族气运,更关系天下苍生命数存亡。如今大司祭不在了,唯有我族勉强能封印天玺之力,须尽早寻回,万不能让其落入居心叵测之人手中,务必,务必!”

可再多的话,族长就又不肯跟他细说。

以至于他如今满天下大海捞针,既不知上哪去寻天玺下落,也不知寻来究竟有什么用,还要被这西凉大世子日□□迫常常威胁,实在糟心。

……

“大司祭”之位,乃是大夏华都神殿天雍宫最高的神官长之位,在此代前,已空悬百年。

听闻是因试炼秘境太过困难,自打数百年前上代大司祭于耄耋之年艰难破境登位以后,数百年间,再未有人可以通过试炼。

直到十多年前,有一少年祭司俊美无双、天赋异禀、神法无边,突破秘境,重新坐上了那至高无上的宝座

人们都说,这一位万众瞩目的新任大司祭,是上任南越女王之幼子,乃众所周知高贵的王室血脉。但很少有人知道,此人其实还混了一半被视为“低劣”的东泽血统。

大司祭的生父,是他们拓跋部中一位早逝先知。

正因这层血缘,大司祭与拓跋部私底下,确实有过千丝万缕的联系。

几年前,大祭司特意带他的心上人回来拜祭先祖时,拓跋星雨还见过他一次。

当时,此事在族内闹得很大,人尽皆知、议论纷纷。

天雍宫司祭想要好好修行,就得终生不娶、一直保持纯洁之身。一旦动了凡心,就会功法大跌,更别说成婚圆房,那之前的修行就全白搭了。

而偏偏他们族中出的这一位,是几百年难得一见的“大司祭”,登临绝顶、无上殊荣!

他竟对如此修为毫不珍惜,而宁愿为一人重归红尘,一切都不要了?

那日他回来,全族跑去围观。

大司祭一身红衣,额间一抹朱纹,果然如传闻一般生得俊美无双、优雅圣洁,彷如书中的谪仙一般,众人见之都叹为观止走不动路,拓跋星雨也是见了此人以后,一生才之何为“惊艳”。

只可惜,那高贵出尘、不可触摸的仙人模样,竟就仅限于他面无表情之时。

难以想象那样一个看似不食人间烟火的男子,一笑起来,却全然是暧昧戏谑,十足顽劣的可恶样子。

更难以想象的是,那他带回来的“心上人”,竟是个男子。

且并不是什么与之相配的绝色美人。那男子身形高挑,脸上戴了半块金色面具,并看不清他容貌,却能从面具下露出的一些疤痕纹理看出,此人应是早已毁了样貌。

可大司祭却明显不在意,还喜欢得很。

一路与一男子手牵着手,黏黏糊糊、卿卿我我、难舍难分。

他带回的“心上人”,也穿了一身红衣。

拓跋星雨当时站的远了些,不曾听清他们说了什么,却能从动作中看出,那男子多半是被他骗得才穿了这一身,如今大庭广众仿若拜堂成亲还被围观,正羞恼不已,恨不得挖个地缝躲起来。

后来祭祖时,只有嫡系才能入祠堂,人们才渐渐散了去。

而拓跋星雨正好也是族中嫡系,好奇心驱使继续跟着偷听,结果就听见大司祭对着生父牌位说的话,说的竟是——

“老头子,我带你媳妇儿来给你看看,好看吧?”

他身边男子闻言僵住。

大司祭又道:“哦,等等,说错了,是您的不肖子如今嫁成了人家的媳妇儿了,非要说的话,这是您女婿。”

听听这都是什么话?这能是被民间奉为神明、至高至纯的大司祭说出来的话??

拓跋星雨若非亲耳听到,绝对不会信。

见他这般胡闹,身旁那男子跪不住了,这毕竟是祠堂,满壁神明庄严肃穆,他忍不住小声道:“冕旒,不要瞎说。”

“乖乖,没事的。”大司祭不以为然,“能将我生成这般性子,还能跟我娘那等狠人一夜风流,我爹他生前,必不会是什么老古板,放心。”

“……”

他说着,笑眯眯的,往男子身边凑了凑。

“乖乖,刚才那些人看着,都没有亲亲。”

“给我亲一下,好不好?”

“这……是祠堂!”

“知道,亲给老祖宗们看看,反正你我都成亲了,甜甜蜜蜜岂不应该?”

那男子呼吸急促,百般不情愿。可大司祭只是又微笑着靠近了他一点点而已,他就咬了咬牙,再舍不得躲开。

最终,还是他凑过去,仿佛花瓣轻触潭水一般,轻轻吻了大司祭一下。

虽然只是蜻蜓点水,但那一吻却又仿佛极其慎重认真。没有多少旖旎,反而他吻完以后眼眶就红了。

“族人见证,就……不许,”那男子低声,似是压抑着什么,“不许后悔。”

“乖乖,怎会后悔?”

男子“嗯”了一声,垂眸点头。

拓跋星雨不明白,明明大司祭那般温言软语地哄他,这人为何却还是看似快要哭出来一般。

一片安静后,大司祭伸出手:“乖乖,不然你咬我一口吧。”

他说着,将左手的无名指抵在那男子口上,“咬我一口,留下印子,以后就算想逃也逃不掉了。”

“……”

何止拓跋星雨震惊,那男子也惊了,呆呆的一脸恍惚,不能置信。

他们那次在拓跋族待了半个月,离开时,还都好好的。

可之后还不到一年,不知怎么的,就听闻大司祭突然去世了。

整个天雍神殿对此讳莫如深。

民间传闻则神乎其神,都说那高贵优雅、不食人间烟火的大司祭根本不是死了,而是神法深厚、抛却尘缘,凭借圣物“天玺”之力飞升成了神仙。

这个说法拓跋星雨是一点不信的。

因为他看到的大司祭,根本不是人们口中那个清冷谪仙,而是一个普通鲜活、有爱有欲的人,根本舍不下尘缘。

甚至……作为一个常人,这大司祭都有点太过张扬肆意、没有规矩了。

拓跋星雨那时其实和族人一样心里颇有腹诽,又碍于其高贵身份得罪不起,明面上不敢有任何妄言。

偷听祠堂的隔日,他上山采药不慎滚落山崖,在狼谷里躺了大半夜,是那两人赶来救了他。

“乖乖”医术很好,替他疗伤。

大司祭就在旁边笑眯眯给他打下手。

他那时年少胆大,一边疼得哭唧唧,一边逮着空子跟他们聊天,两人都博闻强识,解答了他许多不懂的问题,还烤狼腿给他吃。

大司祭还会吹一种看起来像是短笛的乐器,吹来伴他入眠,那短笛是南越专有,叫做“复音”。声音悠扬,他从那年之后,已经很久没有……

正想着,拓跋星雨忽然停住脚步。

他悚然发现,耳边乐曲悠扬。他竟是被多年不曾听过的复音之声,给引到的这片无人城墙边的。

曲子婉转萧索。

他愣住。

怀疑月色朦胧,是否看错了,城墙之上坐着吹复音的,竟是一个多年不见之身影——

他张了张口,一时竟不知喊他什么。

那短短不到半月的相识里,他年少顽皮,天天跟着大司祭一起喊那人“乖乖”。甚至一直不知他真实姓名。

慕广寒:“许久不见,你长大了。”

他没有戴面具,一脸阴翳的伤痕露在外面。那模样有些冲击,何况一切太过突然,拓跋星雨一时反应不过来。

心中很多问题,不知该从何问起。这么多年,你都去了哪儿,过得还好么?大司祭他当年究竟……他真的去世了么?是怎么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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