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姐, 她不是环环。” 明珊撇了撇嘴，眼里划过些不明显的思念和委屈。
不是环环？怎么可能不是环环呢？
明璃记得很清楚，自家最小的妹妹叫明环, 算算年纪今年应该是十二岁, 怎么可能不是明环？
明璃的眉不自觉地拧得更紧，无意识泄露出几分严肃的气质来。
明珊被她吓了一跳，下意识想要往后退几步，把头深深地埋下去。
三姐这是怎么回事？看起来真的好凶！
就好像隔着层层叠叠的云雾一样，远得让人看不清楚, 让人忍不住生出敬畏之心。
不过那股气质只是一瞬，很快明璃便回过神来, 又恢复成了那个亲近带着些调皮的三姐。
明珊这才舒了口气，紧绷的心弦也缓缓放松了下来。
“珊珊, 究竟是怎么回事？”明璃把最后一个碗叠到最上层, 拧紧的眉没有松开。
“三姐，这件事情挺麻烦的，一时半会儿和你也说不清楚。”
明珊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又把洗碗盆里的水倒干净, 接了些水简单再冲洗一遍。
“反正也没事，我不着急，你慢慢和我说。”明璃将叠放整齐的碗倒过来沥了一遍水, 转身瞧了明珊一眼，动作不紧不慢的。
“行。”明珊点头，一边搓洗着洗碗盆，一边小心地朝着明小妹离开的方向看了眼, 凑到明璃身边压低了声音。
“三姐, 这件事儿我和你说了, 你可别在小妹面前提起来！妈平时压根都不让我们说的！”
“你放心，我的嘴巴严实着呢，绝对不会让今天的谈话被第三个人知道。”
明璃十分配合，在嘴巴上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一本正经。
明珊失笑，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其实也不用这样，说是秘密，但咱们大队里的人都知道，只不好当着咱们家的面说罢了。”
也是为了明小妹着想，生怕她听了多想。
不过，即使他们都有意控制了不让明小妹听到杂七杂八的闲话，明小妹自个儿就过不了心中的那道弯，想的也不少。
看她的行为表现就知道了，在她心里，只怕是从来没有把她们当成一家人过，就是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
想着妈对明小妹的那些好，以及明小妹相处时不加掩饰的疏离和冷淡，明珊心里的不舒服和不满自然而然地带出了些。
“她不是环环，叫赵九月，哦不，现在改叫明九月了！”
明珊又凑近了些，神神秘秘道：“三姐，你还记得妈生小妹的时候吗？”
“那时候她是不是去了公社的医院？就是那时候，咱们家的小妹和赵家人抱错了，去年才找回来的！”
“去年才找回来？”明璃垂眸，卷翘的睫羽遮住眼底的若有所思。
今年是1980年，去年，也就是1979年找回来的？
只是现在验证DNA的技术还没有在国内普及，那家人是怎么找回来的？
“对，就是去年！”明珊语气笃定。
回忆起那家人来明家时的神态，她讨厌地撇了撇嘴，同时又有些说不出的羡慕。
“那个抱错孩子的赵家，据说凑巧和妈住的是一个病房，家里看起来特别有钱，开的是小汽车，穿的也特别漂亮！”
就是进了她们家的那股范儿，让人怎么看怎么觉得不舒服，到现在回想起来心里好像都插了一根刺儿一样疼。
也不是特别的趾高气昂，用鼻孔看人的那一种，就是……就是……
明珊绞尽脑汁想了许久，才想到了合适的形容词。
就是感觉自个儿特别高贵，她们这些人好像就是地里的污泥似的，她连多
看一眼都觉得不愿意。
几乎是彻彻底底地将她们忽视了，完全没把她们放到平等的层面上去对话。
尤其是在进了房间四处打量的时候，嫌弃和心疼就明晃晃地写在脸上。
好像被抱错到她们明家，让孩子吃了多大的苦一样！
——虽然吧，她们明家条件确实一般般，但也没到那种境地吧！
她虽然记事晚，但也知道，从明小妹出生后没多久，三姐出国之后，她们明家就没怎么特别饿肚子了。
大部分时候一天都能吃到三顿，尤其是早上和中午的那顿，至少也能吃个六-七成饱，哪有她们表现得那么夸张。
“不就是小汽车吗？真不知道嘚瑟个什么劲儿！”
“三姐你现在回来了，开的不也是小汽车！还比那个赵家人开的更威风！更气派！”
明珊搓洗丝瓜篓的动作都更用力了些，咬牙切齿的，好像把丝瓜篓当成了那讨人厌的赵家人。
“这么听来，赵家人对孩子应该挺好的？”从明珊的态度中已经可以看出许多东西了，但明璃却想得更深了一层。
明珊没多想，理所当然地点点头：“那不是肯定的？哪个人不疼自家的孩子？”
像她们妈，虽然平日里看起来凶巴巴的，但其实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对她们这些儿女可疼爱着呢！
还有大队里的其他人，对自家孩子打骂倒是不少，可哪个不是放在心里去疼？
哪怕委屈了自己，也不愿意让孩子们受欺负了！饿了自己的肚子，也要儿孙们能吃得好、吃得饱！
“那可不一定。”明璃眸光微动，将沥干水的碗放进了干净的盆里，端起来打算往厨房走。
“三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儿？”明珊的眼睛里满满的全是求知欲。
她主动地将碗和盆接过来双手抱着，大眼睛一眨一眨的，像是在撒娇。
明璃好笑地看了她一眼，又稍显复杂地看向了堂屋：“如果是真疼自家孩子，怎么可能给她取这样一个名字？”
什么名字？
明珊先是有些不理解，好一会儿才回过味儿来。
三姐说的是现在这个明小妹的名字吧，原来叫赵九月，现在叫明九月。
九月，九月，这不是小妹生日所在的月份吗？这么一听，似乎真的太随便了？
她们明家是农村人，小孩儿的名字还都是奶奶和妈妈商量着精挑细选出来的。
明父家孩子字儿里都有一个王字旁。
明大哥明瑞，明二姐明珍，明三姐明璃，明四弟明珀，明五妹明珊，还有明小妹明环。
各个不仅名字好听，还都有着美好的寓意，一听就是一家人。
而赵家呢，虽然说是有钱的文化人，但听听给自家孩子取的是什么名字？
赵九月，九月生的就叫赵九月，那八月生的难不成就叫赵八月？真是一点儿没走心！
“真的，我之前怎么就没想到这块儿呢！”明珊拍了拍自己的脑门，一脸恍然。
实在是赵家人的表现太过惹眼，让她忽视了许多本来十分明显的小细节。
“妈后来有去赵家看过环环吗？”明璃放慢了脚步，多问了一句。
“有的，但没看到！”明珊点点头，又摇摇头，带着些诉苦的委屈，像是个找到了大人撑腰的孩子。
“三姐你不知道，妈后来去找过赵家，可惜那边压根都没让妈进去大院！”
赵家人开始态度就冷冷淡淡的，留下了九月带走了环环，甚至连个具体的地址都没给她们。
还是徐枝实在舍不得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哪怕受了冷眼，还是朝着司机打听了赵家人的住址。
赵家人确实厉害，住的是军官云集的京市东大院，有一整栋气派恢弘的三层洋别墅，看起来就不是一般人。
后来徐枝照着地址打听摸了过去，带了些新鲜的蔬菜和晒干的山货，想去看看环环过得怎么样。
但大院门口有专门的警卫员，一般陌生人不给进去，她好说歹说才帮忙通知了赵家一声。
没想赵家人压根都没来，就派了个所谓的管家，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高高在上的就像是在看什么粘上来的垃圾，把她当成来要钱要东西的穷亲戚打发。
随意敷衍了几句，掏出了一沓钱票，还冷冰冰地警告她以后不要去打扰她们的正常生活，不要太过贪得无厌。
“当时是我、大哥还有妈三个人过去的，你不知道那个什么管家有多气人。”
“大哥脸都气红了，牙齿咬得嘎吱嘎吱响。我当时就感觉像是被一个巴掌响亮地甩在了脸上，恨不得地上有一道地缝就能直接钻进去！”
“妈倒是看不出来什么，也没怎么说话，还叮嘱我们不要告诉家里人。但我知道，她肯定也被伤狠了，之后就再也没提过去赵家的事儿。”
明珊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才狠狠地吐出了一口气。
哪怕已经过去了这么长时间，她仍然能清晰地记得当时的屈辱，至今愤愤不平。
也正是因此，爱屋及乌，恨屋也及乌，她对明九月的态度怎么也好不起来。
更何况，明九月又是那么个性子。
虽然不像赵家人那样自认高贵，但也总是疏疏离离，和家里人像是隔着一层看不清的膜。
明珊陷入了激动的情绪之中，明璃的动作却顿了顿。
东大院？那不是宋妍住的地方？
东大院，赵家，朱砂痣小姑娘，事情有可能会这么巧吗？
明璃深深地看了明珊一眼，倒让她感觉有些不自在，迷惑地摸了摸脸蛋：“三姐，怎么了，我脸上是有灰吗？”
“没什么，只是觉得赵家实在是太过分了！”明璃拍了拍她的肩膀，半将她搂在怀里，温声道：“我家珊妹受委屈了。”
“唔，也没有啦！”明珊结结巴巴的，脸蛋微微泛粉，端着盆左看右看，就是不太好意思再去看明璃。
三姐真是太过分了！就知道哄她，说的她鼻子酸酸的，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
委屈确实是有点儿，但其实也还好啦，就是在和三姐分享的时候忍不住多带了点出来。
她倒还好，还算是个孩子，妈才真是受欺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