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轻轻把那个小机器人放回水里，还小心地
扶了扶，假装自己只是路过，蹑手蹑脚往后退了几步。
无数小机器人从水里冲出来，速度极快，蜘蛛型机械骨骼都舞出了残影，踩着地面的积水，沉默地把万铱团团围住，外壳上的淡淡白光绵延开去，像是一地起伏的月光。
万铱：“……”
她心中自知速度快不过这群机器人，暗暗做好战斗准备。
一模一样的外形，很有可能共用同一个处理系统，拥有同一个弱点。
亮白色的小机器人整齐划一地往万铱的方向前进了一步。
“检测到状况异常。AM已激活。”
它们正前方的机体上出现了两个对称的长方形光条，惨白的工业白光照着万铱，像是照着案板上亟待处理的肉。
万铱活动了一下手腕，已经找到了它们数量最少的地方，准备强行突破。
就在这一瞬间，她感觉一股寒意从皮肤上涌来。
密密麻麻的雨点打在皮肤上，她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轻微刺痛感。
来自宝剑序列Ap-5的力量在流失。
复制异能是有时限的。
万铱心里地动山摇，脸上却波澜不惊，双眼一眨不眨，死死盯住它们的动向，在心里评估它们可能的攻击方式。
然后它们一起唱起了歌。
“像一棵海草海草海草海草随波飘摇~海草海草海草海草浪花里舞蹈~”
随着歌声，小煤气罐们一起举起了蜘蛛机械臂，晃动起了自己的身体。
“人海呀~茫茫啊~随波逐流浮浮沉沉~”
万铱呆若木鸡。
很大一部分年久失修的小煤气罐驾驭不住这支需要大量摇摆身体的舞蹈，跳着跳着整个罐翻了过去，蜘蛛腿一顿乱划，怎么都起不来，好像一个没有梦想的陀螺。
等他们跳完了，还齐刷刷给万铱行了一个下蹲礼，机械音此起彼伏：“AM希望你天天开心！”
“请问是否进入聊天模式，和AM说说烦恼的事呢？”
万铱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态：“……请问你们知道我的朋友姚志刚现在在哪吗？”
“AM没有听懂你在说什么。”
“AM建议您设置初始程序。赋予AM独特的名字，并输入您想要被称呼的内容。”
“AM是汇源智能旗下最新款教育机器人，致力于4—9岁的儿童教育。您可以使用AM查询知识、播放音乐、设置闹钟、发送信息……”
万铱明白了。
她抹了一把脸，不抱希望地问：“请问最近的安全避雨点在哪？”
再淋下去她要重感冒了。
一地的小煤气罐齐刷刷地说：“蓝牙已开启，已连接至初代机，正在调取地图库……”
“离您最近的避雨点是：锡耶纳无大教堂，向北直走三百米即可到达目的地。”
“指向程序已启动，箭头所指为北……北……北方……北方……”
话答到一半，剩下不多的小煤气罐们也纷纷开始故障短路。
万铱已经开始打喷嚏，她辨别了一下方向，朝北出发。
现在她顾不上带着光源会不会被窫窳发现，万一没看清路从山坡上滚下去，她会死得更快。
好在这一路上都没碰见其他生物，她顺利地来到了那个锡耶纳无大教堂。
大教堂外侧墙壁上安装着几个滴水嘴兽，大致都还完整，排水功能健全，教堂内部没有渗雨进去。
“您已到达锡耶纳无大教堂。”她手里拿着的那个小煤气罐发音系统有故障，声音一下有一下无。
就在这时，万铱看见教堂地上有一串脚印，大约是一个成年男性的鞋码，鞋子周围还滴着水。
这串脚印一直向前，直到消失在教堂的黑暗中。
万铱把手里的机器人关掉了。
她侧耳细听。
黑暗中传来了一个稚嫩的童音。
废弃的教堂里一股呛鼻的灰尘味，隐约能看见教堂守卫石像鬼分列两侧，轮廓狰狞。
万铱放轻脚步，朝那个在此情此景下格外诡异的童音走去。
“据传，让娜大帝年少时，在鲁斯兰州出现了一只凶恶的怪兽。这只怪兽有着强壮的身躯和尖利的獠牙，还可以喷出巨毒的火焰。”
“人类对它无可奈何，怪兽肆虐了很多村庄，无数战士前去斩杀都未能成功。有一天，让娜大帝听说了怪兽的事情。她千里迢迢来到鲁斯兰州，用天下第一的英武和勇气，将怪兽斩杀。”
“人们焚烧怪兽的尸体，以宣泄心中的愤怒。可是大火焚烧了三天三夜，怪兽的身躯都化为飞灰，怪兽的头颅却完好如初。”
“让娜大帝说，我们把怪兽的头颅挂在教堂外面，这样其他怪兽就不敢轻举妄动。其他教堂也纷纷模仿，后来，这些怪兽的头演变成了排水装置，这就是滴水嘴兽的由来。”
万铱跟着声音走了几十步，没有进入教堂正殿，而是从正门右边的拱形走廊向那个声音绕了过去。
走廊上一如其他教堂，用绘画鼓吹着人类所信仰神明的神迹。
她远远看见在钟楼的墩柱后面有两个男人坐着，不知围着什么发光的东西，正在交谈。
要是她从教堂正殿过来，会被他们直接看见；她绕了一下，正好绕到了他们背后的视觉盲区。
“让娜大帝？我们的世界也有让娜大帝。你在我们的世界听过这个传说吗？”瘦弱一点的男人侧脸过来，说。
万铱瞄了他一眼，认出瘦弱点的这位是路熙的那位男助理。
路熙队里是三男一女。路熙，他的男助理和女助理，还有刚加入他们队的那个积分第一仇衍。
可是背对着万铱的男人身形并不像路熙，也不像仇衍。
他穿着件带兜帽的棕红色大衣，肩膀上的半臂披肩垂着暗金的流苏，裁剪有点像圣职人员的长袍，看着很是利落帅气。
会不会是这个模拟空间的原住民？
“我老大在就好了，我老大什么都知道。”棕红色大衣男人语气呆呆的。
万铱：“……”
万铱出声：“我在这儿。”
棕红色大衣的男人“刷”地转过头来——果不其然是黄毛——惊喜地喊道：“老大！”
他一侧身，万铱看见了地上发出光亮的东西。
是一台AM机器人。
和水里那些亮白色的AM不太一样，这台AM要高一点大一点，声音也不是机器声，应该是另一个型号的。
“老大老大！你们去哪了！我刚才都找不到你们！”黄毛一骨碌爬起来，兴奋地冲了过来。
然后他就把万铱撞飞了出去。
黄毛和男助理慌慌张张地跑过来，那个长着蜘蛛腿的小煤气罐左右看了看，跟着一起发足狂奔。
不过，估计这个机器人也是过期待检产品，跑了没几步方向就歪了，整个罐结结实实撞在了柱子上。
万铱一边揉自己的腰，一边扶着黄毛的手臂站起来，问：“你怎么在这里？”
黄毛：“我也不知道。我好像忽然睡着了，然后我再醒过来的时候，就在教堂外面了……我的衣服都没了！”
“然后我就看见它了，它叫‘滚’，说自己是友善的智能机器人，还给我找了几件衣服穿。”
黄毛紧皱眉头，拽了拽自己身上的衣服，很是嫌弃：“这种衣服也太难看了，无法凸显我的勇猛无敌、战无不克！”
万铱把夸奖的话咽下去，转移话题道：“你的手腕带呢？”
黄毛：“一起都不见了，我身上全是新换的。”
男助理见缝插针，说：“万小姐，我们老大和我说，咱们俩队会在这场比赛结盟。”
万铱：“是。我们是这么约定过。”
男助理脸上涌现出那种“六十岁老大爷在相亲角终于为自己家倒霉儿子翻到一个合适的，不由自主开始畅想终于把儿子踢出自己家眼不见心不烦”谨慎又无法控制的笑容。
他说：“啊，我都不知道你们私底下有联系呢。这样好，这样好。”
男助理问：“那万小姐，您能否告知我一下具体的结盟内容？我们老大没和我细说。”
万铱：“我也只知道这一句话。”当时没时间约定别的了。
男助理犹豫了一下，说：“万小姐，您是个好人，但是您不要全部听我们老大的，您要让他听您的。不然以后您也管不住他。”
万铱：“你误会了。我们就说了这一句话。”
男助理：“什么！”
他脸上的笑容一下子缩水好多，简直可以用悲痛欲绝来形容，仿佛进度过半的游戏一下子被卡回了新手关。
黄毛问：“你们老大不强吗？你为什么不喜欢他？”
男助理期期艾艾：“路熙……他倒是挺强的。但是他的问题不在实力上面……”
他脸上显出一个恍惚的苦笑，说：“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回到签合同的那天，我一定选择进厂打工。”
男助理：“我的无限定是星币序列，最开始只有Ap-7d，战力表都上不了啊！我很愿意作为一个没有无限定的普通人生活下去的！他硬逼我和他一起去混沌空间啊！”
星币序列，归属于这个序列的无限定绝大多数是“领域控制”。
和宝剑序列的“体质变异”相反，低阶（指Ap-5及以下）基本属于废序列，很多都类似“如果你在零下三十度的凌晨五点裸奔半个小时，你将会在随后的三十秒获得一次免伤“。
只有到Ap-4，前置条件被撤除，星币序列的战斗力才会指数型变强。
男助理眼泪汪汪：“我的无限定一开始只有Ap-7d啊！他明明自己很强，一抬手就可以做到，硬逼我绕一大圈！哪有人会让Ap-7d的星币序列单刷混沌空间啊！我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才升到Ap-6p！”
他的声音麻木：“就算我上辈子作恶多端，遇见他也算是还清了吧。”
万铱其实觉得男助理心里明白不应该在直播镜头下说这么多，但是他承受了太多，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幼儿机器人滚滚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包纸巾，递给男助理一张，自己也拿了一张，擦起了虚拟的眼泪：“想哭就哭吧，我的铝硅酸盐玻璃是防泪的。”
万铱同情地安慰了他几句，转而问：“说起来，你和黄毛一起来这个教堂的吗？为什么门口只有一个人的脚印？”
黄毛说：“我和他不是一起来的，我先遇见的滚滚，然后才在屋子里面遇见他。”
小机器人仰着头，用稚嫩的童音说：“滚滚要去找主人，但是雨太大了，信号丢失。”
万铱问：“……你主人是不是叫茉莉？”
妮娜的女儿，茉莉。
小机器人还没答话，黄毛抢着说：“我的任务栏里有刷新这个任务，寻找妮娜的女儿茉莉。”
小机器人兴奋地在地上绕了几个圈：“茉莉！主人！茉莉！”
万铱转向男助理：“你和黄毛不是从同一个方向来的，那你有路过一个废弃机场吗？”
男助理说：“我从地下研究所来的。我们老大说他要在研究所里练习踢球，没让
我进去，让我到外面去找线索。”
万铱：“啊？研究所不应该是有效线索最多的地方吗？”
男助理悲痛道：“就是说啊！”
万铱：“……辛苦你了。”
男助理叹了口气：“不辛苦，命苦。”
他很快振作起来——可能把心里的痛苦倾诉一下很有助于心理健康——说：“我在路上确实遇见一个废弃机场，我带你们去，不算远的。”
万铱立刻说：“那我们现在走吧。”
男助理：“等一下，我去回收一下我的神奇动物。”
万铱：“神奇动物？”
男助理脸上有一点打工人那种朴素又害羞的自豪：“我的无限定可以召唤神奇动物……我叫它mumu，它有点怕陌生人，刚才看见冷哥就藏起来了。”
他又为自己的神奇动物说话：“现在它还不是很强，等我位阶再高一点，它会进化的。”
万铱懂了。
精灵宝可梦大师啊！要是他真的位阶到了Ap-4以上，说不定能召唤一群皮卡丘使用十万伏特呢！
小机器人滚滚在地上爬了几圈：“滚滚跟着你！里面黑！会摔跤！”
男助理：“……也行？你不是人类，应该不会让mumu应激。”
万铱叮嘱：“快去快回。”
男助理走进了黑暗中，育儿早教机器人滚滚“哒哒哒”地跟上去，它的故障大约集中在方向平衡上，走了没几步又撞墙上了，摇摇晃晃好一会儿，才从地上爬起来，好在蜘蛛腿走得很快，很快就再度追了上去。
男助理很熟悉mumu的性格，很快在神像后面最角落的供台下面找到了它，把它揪起来揣在怀里。
“不要怕，他们是我的朋友，不会伤害你的。”他摸了摸神奇动物的头。
神奇动物mumu外形是一只扁嘴的胖鹅，被男助理抱起来之后，外面的白色羽毛不断张合，很是警戒的样子。
“好了好了，等遇见危险再用技能。”
男助理抱歉地拍拍被神奇动物下了四五道禁锢的小机器人滚滚——它正头朝下脚朝上在地面旋转——催促道：“快给人家解掉。”
胖鹅不情愿地清除掉自己的禁锢，整个鹅不友善地扑闪着翅膀，趾高气昂地站在主人肩膀上。
小机器人滚滚不得不自我介绍：“AM是汇源智能旗下最新款友善型教育机器人，致力于4—9岁的儿童教育。我是AM机器人，我有名字，叫‘滚’，你可以叫我滚滚。”
扁嘴鹅高傲地仰起头来。
男助理匆匆往回赶，经过神像的时候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
那是位女性武神，威风凛凛，不像寻常神像所表现的庄严、高雅、慈悲，而是满溢着杀伐果断的战意。
或许是因为刚才听过的那个传说，他想起了高中历史学过的让娜大帝。
于是男助理快速拜了拜，表情庄重，低着头，在心里虔诚许愿：“希望神明保佑我早日脱离苦海。”
他拜完，转身看见小机器人滚滚又掏出一张干净的白纸，有些不好意思：“我这次低着头不是在哭，不用给我纸巾。”
滚滚的铝硅酸盐玻璃显示屏上，象征机器人眼睛的长方形光条短暂消失，一串数字代码迅速划过。
黑暗中一束朦胧的白光将男助理笼罩，瞬息之间，他整个人就萎缩下去。
物理意义上的，萎缩下去。
他在空中萎缩成一小团暗红色的肉块，受地心引力下坠的零点几秒内又不断坍缩，然后“啪哒”一声滴落在了地上。
滚滚的蜘蛛机械腿“哒哒哒”地走到了男助理本来站的地方——现在那里只有一滩很小的血迹——它用纸巾把血迹擦得很干
净，然后动作轻快地往万铱他们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