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1恶性杀人案中，被杀的就是贵益科技有限公司的主要控股人，以及他的妻子儿子。
整个案件大约是这样的：主要控股人姓潘，潘先生为了儿子念书比较方便，在闹市区购置了一套新房。在儿子开学前几天，潘先生带着妻子儿子，还有他的养子季孟——
万铱读到这里，停了下来。
她皱着眉头，查看了所有现场照片，忽视掉遍地的血与马赛克，终于在一张照片的角落里找到了熟悉的、忘打马赛克的半张侧脸。
就是和她同一个福利院的季孟。
万铱深呼吸了一下，继续读新闻报道。
潘先生和他的妻子儿子、养子，一起前往新房，打算短暂停留之后，带儿子入学。
然后他们的新房就被一伙强盗闯了进来，一家人被分开控制，最后三死一重伤——唯一的幸存者是季孟。
最开始被怀疑的是季孟，毕竟如果潘家的大女儿那天不是临时改变行程，潘家全家都会丧命。这样潘家所有的资产自然由义子继承。
结果一查，虽然季孟名义上是潘家的义子，但他们并没有走过合法程序——季孟离开福利院之后是被潘家的表兄家收养了，后来潘家看不惯自己表兄对孩子非打即骂的态度，把季孟要了过来，自己养。
也就是说，就算潘家死绝了，潘家的资产也不可能落在季孟手里。
这样季孟就根本没有作案动机。
虽然新闻报道语焉不详，但是据季孟的口供，这伙强盗很可能蓄谋已久，并不是随便找了个空房子想抢点东西，不巧碰上了主人家，最后闹出了人命。
这个新闻还有后续，前段时间，应急局在处理一起大型械斗时，在械斗发起者的屋子底下发现了许多白骨，经检测，这些白骨正好来自3·11恶性杀人案的几个嫌疑人。
几位死者唯一的家属——潘先生的大女儿表示拒绝接受采访。
她那天本来也要和家里人一起去送弟弟上学，但是临时有事没去，这才逃过一劫。
万铱一眼就认出了新闻上那个模糊的女性人脸。
正是坐在砂原信旁边的那位年轻女性。
混沌遗物·格萨尔的拍卖暂时告一段落，一位爱好收藏的老爷子最终以惊人的高价将其收入囊中。
大屏幕上，最终成交的价格化作一道光点，进入了本次拍卖会的公益账户。
曹可刚才也用终端手环搜索了3·11恶性凶杀案，不过她之前已经知道了案子的大概情况，搜索方向和万铱很不相同。
“这段记忆里那个新修的体育馆，是潘先生捐赠的。”曹可说：“我刚才查了一下，体育馆选址很偏，是附近的唯一一个运动设施。”
志刚惊讶道：“志愿者邻座的那个男人就是后来3·11恶性杀人案的嫌疑人？这个体育馆这么偏，要是志愿者没有碰巧遇见那个女孩子，说不定他会被这个闯空门的嫌疑人杀掉呢！就像潘先生那个案子一样，这也太险了！”
曹可摇了摇头：“提供血液的志愿者住在体育馆附近两公里，他又特别喜欢打篮球，所以才偷偷留在体育馆里。那个嫌疑人要是单纯为了求财抢劫，也不会闯这种刚修好的体育馆，里面什么都没有，他抢什么？最大的可能是……”
“弄坏监控的就是嫌疑人，他想等参观队离开，进入体育馆去踩点，伺机对潘先生一家人下手。但是那个爱打篮球的志愿者也留了下来，志愿者是壮年男性，嫌疑人没有把握可以制服他，又怕现在就动手打草惊蛇，所以原路返回了。”
曹可说：“那个碰巧过来巡逻的女孩子就是潘先生的大女儿……只不过因为志愿者的滤镜，她的长相有点失真。要是志愿者没在，她就危险了。她一个单身女性，又是潘先生的家庭成员，那个嫌疑人对她下手的可能性很高。”
“潘先生的案子果然是蓄意谋杀。”黄毛认真听了他们每个人的话，最终得出结论。
“你们年纪小，现在的风气已经好了很多了。以前对无限定者是真会喊打喊杀的。”曹可说：“我听说当初对这个案子的定性，就是有反对无限定能应用的地下团体组织作案，威胁震慑其他支持无限定能的人。”
“为了防止引发大规模的模仿作案，这个案子的热度被压得很低，知道的人不多。”
“要硬说有什么好处的话，只能说这起恶性凶杀案引起了联盟政府的警觉，从严从快肃清了社会上的不安因素，加强了对民众的思想引导……后面再也没有出现过类似的恶性案件。”曹可说：“包括咱们现在参加的这个活动，报道出去也是某种引导。”
最高行政主官的态度。可不是某种引导。
如果说曹可最开始对她们态度不错，是因为在异国他乡，同乡人萍水相逢，出于陌生人的善意，尽可能帮了一把。
现在曹
可的良好态度，则更多是出于对后辈能力的认可，对她们未来发展的良好预期。
万铱不断回想刚才身临其境看见的那段记忆。
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拍卖会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之后资安处拿出来的混沌遗物依旧会做必要的展示，但是此后的混沌遗物评级都不算高，甚至很大一部分可以用现代科技作为平替，没能再出现破记录的成交价格。
拍卖会结束后，有一段休息走动的时间，万铱匆匆离席，找了个僻静处打电话。
打给季孟。
他既然是云端营地新招进来的见习人员，云端营地官网的人事板块上必然会公示他的信息，其中自然包括联系号码。
“喂。”对面传来一个陌生的男声。
万铱和他相熟的时候，他还只是个十来岁的男孩，都没变声。
“请问是季孟吗？我是万铱。”
对面沉默了一秒。
“请不要挂电话。我想问，你为什么要假装不认识我。”
“因为……一些事情。”季孟在说废话，他不想主动提起某些事，但是又舍不得挂电话。
万铱单刀直入：“因为3·11事件吗？你一直在追查这件事吗？”
“这件事已经结束了。”通话那头的语气寡淡：“前不久犯罪者的尸骨被发现了，应急局已经结案了。”
季孟小时候说起过自己的理想：好好念书，长大了考个公务员，结婚，生一个小孩，再让小孩好好念书。
他认为这件事结束了，所以才找了个政府机构的见习岗位，试着往本来规划好的人生道路上靠拢。
万铱：“你有空见我一面吗？”
“没空。”对面回答得很干脆。
万铱：“为什么？”
“潘先生和潘夫人都对我很好。”季孟似乎已经把这几句话在心中说了成千上万遍，现在像背书一样流畅，“他们去世的时候，我答应如果能活下来，一定会好好照顾潘小姐。”
万铱想起她和季孟刚认识的时候，他还很小。虽然在纳尔星的身体年龄才9岁，但她心理上习惯性把自己当成成年人，就算躺在床上起不来，也会把护士姐姐给的、稀少珍贵的水果让给他吃。
他在她心里是小朋友，成年人要照顾小朋友。
结果护士姐姐转头发现季孟把水果给吃了，劈头盖脸给他一顿骂，说他是男生，还是哥哥，伤得又比较轻，怎么能抢小妹妹的东西吃。
季孟那会儿又黑又瘦，是标准的乖小孩，被冤枉导致挨训也不争辩，小声道歉，说：“对不起妹妹”。
万铱在病床上母爱横溢，挣扎着说是她不想吃，让给他的，和他没有关系，要骂就骂她吧。
她嘴甜，求了半天，说了一筐好话，护士姐姐心软了，转而觉得两个孤儿真是可怜，也不训季孟了，回头偷偷给她多塞了个水果。
万铱说自己不想吃，让季孟拿走，偷偷吃掉，不要再被护士姐姐发现了。
他没拿着水果走，也没答应，趴在她病床旁边，信誓旦旦立下承诺：“以后我会照顾你”。
季孟把承诺看得很重，只要答应了，他就一定会做到。
后来很有一段时间，他俩活得穷困潦倒，救援撤走之后，福利院本就不富裕的账户更是雪上加霜，院里没什么钱，只能保证每个孩子不饿死，再多就没有了。
但是他俩正处于长身体的年龄，又伤着，急需补充营养，每天都饿，饿得跟不上身体生长的需要，骨头缝都痛。
万铱那会儿还行动不便，时不时就昏迷，想出去找点赚钱的门路也做不到。
季孟的伤先好，他除了帮福利院干活，还偷溜到路边去捡垃圾，卖了一点点
钱就去买吃的，悄悄揣在怀里带回来和她一起吃。
有一天他没带吃的回来，也没解释怎么回事。
万铱半夜偷偷跑去找他，看见他坐在破旧的床铺上揉腿，腿上有块皮肤青得发黑。
万铱问他怎么回事，他一开始不说，多问了几遍，才说他以前看见路边有个面包店，里面卖的面包好贵好香，都是那些漂亮的小女孩吃的。他攒了好久好久的钱，想给她买一个那里的面包作为生日礼物。
但是今天进那家店里，店员以为他是来偷东西的，把他赶跑了，他一边跑一边说他有钱的，但是店员不信，还拿石头丢他，说就是因为他们这样的小扒手偷东西，他才会被店主罚工资。
“跑得太快了，钱掉了。”季孟委屈地说：“我攒了好久，我想你从来都不开心，等到了生日给你一个惊喜，你肯定开心。”
万铱刚来纳尔星的时候，确实不开心，别人转生异世都是成为凤傲天的，她转生变成无父无母的孤儿，很难开心起来。
她已经忘记自己那天是怎么回答他的了，可能是哭了，她不爱哭，但是有时候真的很想哭，人面对真心的时候，很难控制住自己。
后来他们就靠在一起聊未来，万铱说她未来会好好念书，以后会很有钱的。以后有钱了就把天下所有的面包店都买下来。
季孟说他要当公务员。救他们的叔叔阿姨是公务员，医生和老师也是公务员，所有值得尊敬的人都是公务员。
万铱说好。
季孟又说，要是咱们的梦想实现不了怎么办？以后要是只能住在风扇都没有的地下室，玻璃窗上全是蜘蛛网，床还会嘎吱嘎吱地响，夏天像蒸笼一样，那怎么办啊？
实在是太具体了，万铱都怀疑他来福利院之前就住在那种地方。
万铱告诉他不会的，她一定会念书念上去的，他要是念书不在行，以后她养他。
季孟想到一个办法，说他要是念书不在行，考不上公务员，以后就去送外卖，他听说送外卖虽然辛苦但是能赚很多钱。
他坚定地重复自己的承诺：“以后我会照顾你的。”
就像他今天说：“我答应了要好好照顾潘小姐。”
万铱说：“你答应了照顾潘小姐，和见我一面并不冲突。”她有一个怀疑，需要得到确认。
刚才那段记忆里的潘小姐，有一个细小的破绽，万铱怀疑她才是3·11恶性凶杀案的幕后主使。
这个凶杀案，到目前为止，最大的受益者也是她。
她父母的所有资产现在都在她名下，整个贵益科技有限公司都在她的手中。
对面又沉默，这次沉默的时间格外久。
他说：“来见你一面，我就没法好好照顾潘小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