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止疼药和麻醉劲儿都过去了，这家伙应该还疼的不行，却好似没事人冲下床去找东西。
程毅半信半疑，“咳咳。”
带着大队长气势而来的程毅很凶很威猛，但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
他对面病床上的家伙低头絮絮叨叨，捻着佛珠念着佛经
，眼神空灵，一脸虔诚。
梁鹏跟单平面面相觑。
“宋奇，你应该知道我……”
“请稍等，让我念完这段。”宋奇语气平顺。
程毅：“？？”
程毅也不着急，左右人都坐在对面了，他不信这家伙能耍出什么花样来。
这么想着，他强调地扫了一眼旁边坐着的单平。
单平：“？？”看我干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就在单平他们等得不耐烦的时候，宋奇停止了絮絮叨叨的念诵。
这家伙依旧不看他们，盯着空荡荡的墙角处：“我36岁入了这行……”
他絮絮叨叨的说着，语气不急不徐，看似平静，眼神却是空洞无光，有时还会闪过恐惧和惊颤。
程毅其实不太想听罪犯对自我的内心透析，但他听着听着，眼神也逐渐变得犀利。
旁边还在琢磨单平有没有掺和案子的梁鹏陡然抬起了头，震惊于这家伙口中所说的话。
“混蛋！”
“你们居然敢——”
保护区发生盗猎案是司空常见的，只是北省保护区安装了2万多个摄像头去，却让这三个家伙五六年里来去自如，无异于给梁鹏迎头来了一拳，还发生了动物冲袭，才让他们特别上心。
本以为是三个勾连巡护员当内鬼的家伙，却没想到，这压根不是简简单单的三人小团伙！
江虎他们只是成熟盗猎团伙中的骨干成员。
梁鹏暴怒起来，表情比程毅更为愤怒。
从宋奇刚才的叙述中能猜到团伙得有几十人，他们串联了不同保护区的巡护员当内鬼。
如此一来，他们不需要常年在保护区附近转悠，就有人提供信息，他们上去逮。
这群家伙还能躲避开保护区内的摄像头，怪不得一直没有被发现。
宋奇好像看不到身边这一群人暴怒，恨不得揍他的凶相。
他经历了地狱般的痛苦和折磨，整个人好似都变了个样。
眼神空寂到死无波澜，似乎是因为害怕到极致而平静，也不只是真的懂了什么才平静。
“警察同志，江虎和王浩德是不是已经死了？”
“这不是你需要关心的事情，你只需要——”程毅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他不会告诉嫌疑犯想要的情报。
宋奇却好似已经知道，慢悠悠点头：“我知道他们肯定死了，活下来的只有我。”
“你放心，我会告诉你，你所有想要的情报，告诉你我知道的一切。”
程毅依旧不动声色，干他们这行的，把犯人逮住，只是个开始。
跟犯人博弈，寻找到更多线索，草灰蛇线揪出所有犯罪团伙才是最难的。
宋老二负责联络买家卖家的，这种干文活的家伙心只会更黑。
“目前，我们总共有62人。有些保护区我没去过，不曾接触过那里的联络人……”宋琦似乎没看到程毅危险打量的目光，垂下眼慢慢悠悠地将自己知道的所有东西都说了出来。
“……这些家伙大多都跟江虎一样。”
“联络人我只知道7个，剩下的得你们自己去找了。”
宋奇出人意料的配合，两个年轻干警把所有东西都记录了下来。
程毅都听懵了，他上上下下不停打量宋奇：“11月12号那天，你撞见了什么？”
宋奇身体微微发颤，眼神刹那惶恐，很久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暗室亏心，猛虎敲门。神目如电，报应不爽。”
宋奇啪啪啪转动珠子，房间里回荡着清脆散落的声音。
宋奇虚弱的言语好似飘在云上：“我得到了，该得的报应。”
关于那
一晚上的事情，宋奇很是忌讳。
他好像什么都说了，又好似什么都没有说。
程毅不肯放弃，追问数遍。
又念诵《金刚经》的宋奇恐惧平复一些，程毅很想知道事情真相。
单平刚才的表情……真的好像不知道。
“宋奇，你虽然是盗猎者，犯了罪，但暗地里害你的人也犯了罪，他也需要接受法律的惩戒。”
这话的指向性相当明显。
宋奇才明白程毅的想法，他摇头：“我不是被人害的，我是被我自己害的。”
他被一个人锁进铁笼子里，丢在冰天雪地中，喊的撕心裂肺也无人救。
只有一头又一头曾被他剥皮拆骨的灰狼靠近，他抱头鼠窜，却又无处安身。
那七八个小时里，他想过太多，懊悔过无数次，甚至悔得肠子都青了。
血混着眼泪一起淌，冻得他打哆嗦，可浑身又烫又冷。
他以为自己会死在狼爪下，再次醒来，却见到熟悉的灯光，陌生的房间。
消毒水味刺鼻又让人感到安心。
或许是那一日受过太多痛苦，分明浑身上下还在疼痛，宋奇却好似感受不到一般，呼吸平缓。
甚至，他有种自己在赎罪，不会恐惧的安心感。
痛说明不是梦，是真的啊。
护士长以为公安询问会让宋奇想到不好的记忆，让他情绪激动。
为了防止意外状况发现，她才跟进来。
没想到，这个偷猎者似乎不是疯了，是真的想通了？
“程队长，我不像江虎跟王浩德，过我手的动物大多被囚禁，死去的很少。但不能否认，我的犯罪跟江虎没有本质区别。它们没死，或许是我活下来的原因。”
“那一晚上，我被猛虎敲门，乌鸦叼着铁笼，母豹子拖着我，将我扔到了深山老林。”
“等我醒来，已经是你们看见的那样了。没有人出现过，我被动物们……丢进了笼子里。”
宋奇平静描述的场面没什么起伏，但内容却让在场所有人想象出画面后，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猛虎敲门，乌鸦拖着铁龙，母豹子拖着。
他醒来时，被锁进铁笼，困在狼群？！
这听起来多么像天方夜谭，像那些老一辈人吓唬孩子民俗故事。
“我以前不相信什么因果报应，高位者哪有真正干净善良之人？他们还不是照样日子快活，过得心安理得？他们能快活，我凭什么要过窝囊日子？”
“我就想赚点钱而已。甚至，我还觉得我比某些人更干净！毕竟，我没有去骗人害人压榨别人。”
他想，杀几只动物罢了。
“但我被锁在冰天雪地里，铺天盖地都是狼群仇恨的眼，才有种感觉——它们不是人，但同我们一样，知冷知热，知道感激，知道仇恨。”
“甚至，它们的情感比我们来得更加纯粹，爱得很爱，像条狗。恨得剧烈，那就不顾一切咬死你。”
宋奇：“没有你想的嫌疑人。”
程毅怀疑宋奇精神出了大问题，甚至出现了幻觉。
宋琦也没有解释，“警察同志，我大概会判多少年？”
“十年以上。”
病房门缓缓关上，也锁住了继续坐在病床前念诵?金刚经?的家伙。
单平耳边仿佛还回荡着宋奇讲乌鸦提笼、猛虎敲门时平静语气，莫名其妙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讲那话，你们信吗？”
梁鹏在保护区当了10多年处长，天天跟动物打交道。
他相信动物有灵，可宋奇讲的那事儿太玄乎了。
这意思是……他被一群动物躲进了铁
笼，丢到了狼群里？
程毅还在翻动问案笔录，沉思了下：“他刚才的样子不像撒谎。”
好歹是常年跟案犯打交道的人，有没有撒谎大概能判断出来。
单平哆嗦了下，凑到梁处长身边，小小声的说：“梁处，那动物该不会是成精了吧？”
“你看百兽围堵盗猎者，这事就不太像一般动物能做出来的。”
“还有还有……你看动物们最后离去还嘶吼，最后满林子都在叫。这……是不是在警告我们？”
单平越想越觉得是这样，毕竟，宋奇刚才讲话的表情和那回忆的模样太渗人了，让人想起来就心里发毛。
单平甚至觉得，他要是宋奇，撞上这种诡异离奇的事，大彻大悟，变成现在这样子很正常。
“好了，别胡说八道了。”梁处长嘴上呵斥，心里却在回忆着最近两天发生的事情，越想越觉得情况不对。
是啊，漫天飞的乌鸦和秃鹫，还有各种猛禽……明明是大冬天的都应该窝在小窝里，这群家伙却满林子乱飞。
情况很不对劲啊！
三人一路沉默着离开医院，程毅匆匆忙忙赶回局里，跟上头打报告。
跨省市的盗猎大案子，光凭他们这小小的管理大队是处理不了的。
单平跟梁鹏坐在回站的路上，两人都还一路沉默着，气氛有些僵硬。
“叮铃铃——”
“梁处长，动物们没有发生任何异动，似乎都返回各自领地去了。还有好多乌鸦和秃鹫在附近徘徊着，没有散去，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好，你们继续盯着。”
动物们非常安分，这是件好事，可梁鹏脑子里一次次转悠过宋奇平静空洞的面孔和眼神。
他讲述那画面的渗人感……
万物有灵，他回头要不拜拜仙家？
表达下自己没能处理好盗猎者的歉意？
信不信的先放一边，拜一拜总不会吃亏。
＊
越野车飞驰在公路上，小小一只黑猫窝在专属猫窝里。
樊冬儿屁股底下垫着自动发热垫，戴着专属猫猫小帽子，穿着厚实的绒绒小衣服，美滋滋地团成一团。
东北虎事情解决，接下来就是薅来两个铲屎官，让给帮忙付账了。
薛清泽和赵华刚忙过了一阵，他们的工作时间跟寻常人不太一样，这回积攒了个小长假，足有五天。
刚一放假，就被某只猫死拉硬拽地拖了出来。
“北省虎豹保护区？”
“喵呜……”
樊冬儿从软猫窝里探出半个毛绒小脑袋，缩爪爪点头：“给你们长见识的机会呦。”
薛清泽和赵华对视一眼。
赵华继续开车，盘算着这猫怎么老带他们去最近热闹好地方。
北省保护区动作频频，似乎还隐藏了个大瓜。
年主任抓掉了大把头发的公告没啥卵用，网友们根本不买账，这事热度越发高涨了。
确定动物们没有大动作，梁处长松了口气。
管理大队也不再像之前那么紧绷，支援的公安们各自离去，巡逻力度降低。
网上舆论如沸腾油锅炸开时，北省保护区和森林公安终于联合发表声明：“盗猎者王某、□□、宋某三人11月2日进入保护区，盗猎数头珍稀保护动物，试图捕猎东北豹幼崽。最后一次捕获东北虎幼崽时被发现，□□自尽身亡，王某某在被营救途中撞上冬眠黑熊，攻击致死。”
“宋某某，45岁，北省平治人，目前在北省南坪军区医院治疗，已脱离危险。”
“盗猎者进入山林，引起了部分猛兽警觉和追逐，百兽咆哮并非是重大灾害降临
的前兆，希望大家理智对待。”
“妈呀妈呀，这盗猎者好惨！”
“撞上冬眠黑熊，这运气……啧啧。”
“官方又胡说八道，你以为我们不知道？！姓宋的早就进医院了，分明跟另外两人不是一批的。”
“细节呢？就算是几头东北虎，追着盗猎者咬，怎么能百兽咆哮？！我只想知道这个！！”
“三个盗猎者死法都不一样，为什么还有一个自尽了，难道不应该是拼命逃跑被动物咬死吗？”
“自尽？不太像是盗猎者会干出来的事情。”
“就是，官方当我们傻子？！如果是被猛兽袭击，他们没有自尽机会吧？说是去偷东北虎幼崽，为什么会撞上冬眠黑熊？”
“官方公告没能回答我的任何问题，反而让我觉得疑问更多了，满脑袋问号的那种！”
“楼上加1。”
“盗猎案处处都是谜团，跟盗猎者住一个村的有看见过他们。这宋老二好像是守在村子里等，为什么也会被袭击？”
网友们根本不买账，在官方公告底下疯狂盖楼。
半个小时内，官方公告的热度冲到了各大新闻榜前三位。
网友们吵着呢，北省南坪森林公安联合其他分局开始行动。
云省、齐省、东省……足足分布在5个不同省市的其他盗猎者盯着新闻看。
牵线搭桥，形成了这个盗猎者团伙的真正老大已经年过半百，头发半黑不白，眼神凶狠。
手机在不断响动，是消息提示声。
付文超没有搭理那些消息，收拾东西，冲出房间就跑。
他刚一冲出楼，楼门口若无其事的行人转过了身，如同猛虎朝他扑来，直接将付文超逮了个正着。
森林公安跟保护区发公告，不仅仅是回答民众的问题，他们更多的还是想吸引其他人注意。
足足八个小时，够他们赶到各处，趁着消息热乎，将盗猎团伙的部分骨干成员一网打尽。
在网友们还疯狂追溯细节，寻求真相。
过了半日工夫，森林公安和保护区的公告又出来了。
“江某三人是跨省市的盗猎者团伙成员，此盗猎团伙涉案金额上亿，目前已将主犯和大部分骨干成员擒获。”
网友们眼珠子差点从眼眶里瞪出来：“？？？！”
等等，你们这速度有点快啊？！
上亿？！
这得杀了多少珍稀保护动物啊？！
网友们被这个公告炸的有点懵，还没回过神呢。
［1号记录频道v］：“真正的人与自然。盗猎者与动物孰强孰弱？当你真正踏足大自然的争斗，面临它们的尖牙利齿，群狼虎豹之前，性命无足轻重。”
“盗猎者们，你们不强，你们很弱。@北省南平森林公安@北省虎豹自然保护区”
两边官方顺手转发点赞。
还在他们账号底下吵着要真相的网友们：“？？”
他们第一时间发现了这个奇奇怪怪主题的视频。
纪录片就纪录片，生态公益短片，央台经常拍，经常发。
这个网友不稀奇，可是涉及到盗猎者，甚至在标题直接标出这种词汇的纪录片……从来没有。
等等，该不会是……网友们眼前一亮，赶紧戳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