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7 章[正文完结](2 / 2)

盲妾如她 法采 6298 字 2023-01-01

而她再没有给那些人机会,年迈的身子忽然向前,径直从高高的城楼上跃了出去。

她高喊的声音传在了千军万马之中。

“定国公府,定的是国,忠的是百姓!”

“为国为民,不为昏君!”

... ...

老夫人一跃跳了城楼。

城下的詹五爷似被定住。

而赵炳气急败坏地高喊了一声,接着就让人将詹淑贤捉拿过来。

可是人去了,空着手回来。

“回皇上,人没了,好像是... ...被老夫人生生捂死了!”

赵炳头脑发胀地空了一瞬。

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恨声大骂“贱人”“没用的贱人”!

而城下的千军万马,却在一人的高呼声中,朝着城门冲了过来。

“最后一战!夺取京城!”

赵炳在这喊声中浑身震颤,他已来不及再辱骂任何人。

“快快快!护朕回宫!护朕回宫!”

城外喊杀声震天。

炮火冷箭似惊涛骇浪,带着改朝换代的巨大力量,向着皇城扑打过来。

... ...

最后的对战,倾尽所有的力量。

整个京城被四面八方全部围了起来。

多少人冲锋在前,去攀爬高高的城墙,去厮杀皇帝的兵将,去攻破坚固的城门。

冲上前去的人死了,后面接连不断地有人再涌上前去。

前赴后继,连绵不绝。

这一刻,他们不是为了哪一个人而战。

而是为身在灰暗朝廷压迫下的自己,为昏庸君主迫害下的亲友,为过去承受的不白之冤,为旧年遭遇的不平之事... ...

是为了推翻一个腐朽到了极点的旧朝!

割掉这块腐烂全身的病肉!

迎来这片土地新的太平和重生!

太平和重生!

最后的战场,冷兵相接,炮火连天,血肉横飞。

鏖战,三天三夜。

直到残夜尽去,黎明的第一道金光射出。

第一座城门轰然倒塌!

金光摄入城门,昏暗阴冷许久的京城,在这一刻陡然亮了起来。

接下来,更多的城门倒塌殆尽,黎明之光洒满了京城!

兵将们承着黎明的金光奔向了紫禁城,本以为又是一番艰苦卓绝地攻占。

可不到两个时辰,宫门被破,兵将似势不可挡的洪水一样,涌进了尊贵不可亵渎的紫禁城。

詹司柏坐于马上,被拥入了宫里。

金銮殿前,他看到了吊死的人。

那人身穿明黄龙袍,吊死自在了大殿上。

是皇帝赵炳。

君王已死,此战就此结束。

兵将们全都欢呼起来,这场改朝换代的大事,他们成了!

只是詹五爷看了那吊死的死身几息,走上了前去。

三年未见,当年自己陪伴的小皇帝,已经有了成年男子的模样。

五爷站在尸首前,看着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有一瞬的恍惚,恍惚着自己其实不认识这个忠诚了半生的人。

宫里到处乱糟糟一片,为了防止再起冲突,五爷让人放下皇帝尸身,开始分派各处军务,不许烧杀抢掠,不许危害百姓。

军中都是他执掌多年的兵将,在这件事情上,没有任何含糊。

就在此时,有几人在士兵护送下到来,当头的便是俞姝。

“阿姝!你怎么来了?!”

俞姝走上前来,先看了看五爷,身上只有几处皮肉伤,可惜英俊不凡的脸上,不知怎么擦了一道血痕。

但他并无大碍,俞姝放下心来。

四目相对的瞬间,两人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晶莹温柔的光。

俞姝在这时,问了五爷一句。

“听说皇帝吊死在了大殿前,是真的?”

五爷指了后面的屋子,“尸身就放在房中。”

他握了俞姝的手,“你来所为何事?是有什么不妥吗?”

俞姝没回答,反而向身后看了过去。

“我请了一人到来。”

五爷也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竟然是许久未见的窦首辅。

窦首辅穿着布衣布衫,一如寻常教书先生一般。

从前,他案牍劳碌,常常生病,还要撑着病体上朝。

在虞城教书这几年,反倒看起来比从前更有精神了,倒也令人意外。

“首辅缘何到来?”

窦首辅看了俞姝一眼,“本是王姬请我前来襄助于你,只是没想到这仗打得比想象中顺利。是老夫来迟了。”

五爷在这话里,瞧了一眼身边的女子,她亦笑着看了他,男人心中暖的厉害。

但窦首辅却叫了他一声。

“听说皇上吊死了?依我看,只怕未必。”

五爷一愣,“尸身在,难道是替身?”

从前他们在朝的时候,皇帝并没有替身。那时皇帝年轻,相貌还没有定下来,找替身不易。

但三四年已过,皇上即将到了弱冠之年,若是有替身在,并不是不可能。

而窦首辅道了一句。

“皇上可不是会为社稷而死的人,他可是个贪生怕死之辈,绝不会自缢!”

五爷和俞姝都向窦首辅看了过去。

首辅幽幽叹了口气。

“我是一朝首辅,是托孤重臣,但我怎么都想不到,自己辅佐的是个贪生怕死且心思扭曲之人... ...”

先帝薨逝的猝不及防,这宫中只有七岁的赵炳能登基为帝,而他出身寻常,甚是开蒙没多久。

窦首辅领了托孤众人,尽心辅佐。

他一直以为,外有定国公父子保家卫国,他在朝廷宫中辅佐皇帝,总能期待一个太平盛世。

而他也将辅佐出一代明君。

可他终究是期盼的太多,赵炳身上的问题渐渐显露,知道有一次。

那日御书房上课之前,他提前到了,有宫女去给他奉茶。

而奉茶的宫女来路上,与行至此处的赵炳险些撞上,茶水泼了出来,落到了赵炳的龙袍上。

虽是滚烫的热水,但并未伤及皇帝,也算是虚惊一场。

但赵炳不知怎么,似乎被狠狠地刺了一下一样,反应异常强烈。

他道这宫女是蓄意谋害皇帝,要行刺杀之事,说什么都要将此女杖毙。

连窦首辅亲自出言阻拦,都没有拦住。

那天皇上受了惊吓,哪怕杖毙了此女,也没能上得成课。

他想着皇帝彼时才九岁的年纪,兴许还太小,要多加教育,才能成宽仁明君。

可翌日又进宫上课,他在上课之前得了传信,说皇上要晚两刻钟再过来。

“皇上去了哪里?”

“回首辅大人,昨日那欲用滚水泼皇上的宫女,皇上已下令连坐她整个茶房,今日被连坐的宫女们要被处以鞭刑,皇上亲自观刑。”

窦首辅大吃一惊,不知皇帝为何对此没完没了。

他让太监领着他去了,但到了那里,几个宫女都已咽了气。

他看见小皇帝赵炳拍着自己的胸口,松了口气。

“这下,终于没人敢再害朕了吧!可真是吓坏朕了!”

... ...

窦首辅说了那些从前的事,在头顶高悬的日头强光下,摇了摇头。

他瞧了一眼俞姝,“王姬家中被五族被灭,其实亦是同理。不然纵使有错,抄家灭族已经够了,怎么能株连五族?”

俞姝攥紧了手。

五爷与老国公常年在外打仗,进宫看到的赵炳,总是天真烂漫的模样,哪里能想到这些?

他亦震惊,又为俞家心痛不已。

当时替俞家报仇,杀了太监徐员,终究只是个假象。

罪魁祸首,哪里只是徐员一人?

窦首辅长长叹了口气。

“我是被先帝托孤的人,曾发誓辅佐新皇,可新皇是这般心性,我亦不知该如何是好。我在努力教导他,可他只是越来越会伪装自己毫无人性的一面。有时候,连我都分不清了... ...”

所以招安之时,皇帝会派窦首辅去招安俞厉,想要一并把这个知道自己底细的首辅,一起清除!

窦首辅没有说下去,他只是看向五爷。

“既然改朝换代,何不来个彻底?!惜命如赵炳,必然不会吊死殿前,他一定在这宫中某一处,五爷立刻封锁紫禁城,务必找到此人!”

*

紫禁城的角落。

有小太监偷偷从墙边掠过,然后躲进了一旁的竹林里。

竹林后面有个狗洞,连着冷宫,而冷宫距离出宫,并不远了。

此人身量不大,矮身就进了狗洞里。

衣裳被刮烂一缕,露出里面绣了明黄色金线的衣衫。

赵炳连忙把衣衫遮掩起来。

他已让替身替他而死,他现在要做的,就是悄悄逃出被叛军占领的皇宫。

“都来害朕!朕偏不要死!”

他从狗洞努力爬出去,那一刻,仿佛回到了自己的童年。

他母妃死的时候,他都记不得了。

但想让他死的人太多了,这后宫充满了死亡的陷阱。

谁也别想害死他,只有他害死别人的份儿,若是谁对他不够忠诚,那么也必须要死在他手上... ...

赵炳奋力从狗洞爬过去,爬过去,就是生还的希望。

他是皇帝,总有人拥戴他,他还能东山再起!

可他从狗洞钻过去的那一刻,看到了一双黑色的靴子。

他抬头向上看去,看到了许久不见的人。

是昔日的定国公詹司柏。

赵炳一惊,两边看了过去,心下发凉。

此处早就站满了人,他所谓的逃生之路,成了死路一条。

“皇上,别来无恙。”

五爷低头看着狗洞里爬出来的皇帝,想到那么多人,为这样的人鞍前马后而死,又有那么多人,就死在了这样的人手上。

好比他的兄弟穆行州... ...

他看着那惜命的皇帝。

赵炳在他的眼神里,不禁一颤,下一息,竟跪在了他面前。

他忽然哭了起来。

“五哥!求求你!看在咱们昔日的情谊上,放过朕... ...不,放过我吧!

他哭求了起来。

“我就想去世间做个小民,只苟且地活过一声,不行吗?求求你,五哥!你不是最忠心的人吗?你不想亲手杀死你的君主吧?!让我自生自灭好不好?!五哥?!”

从前,他也会这般叫他。

五爷每每听着,还总是对那小皇帝心生怜意。

可如今... ...

他一时没开口。

赵炳见状,还欲再说。

但窦首辅走了出来。

“皇上何必再装下去?皇上之心性,如今不止我一人知晓,天下人都已知晓!”

窦首辅看着自己辅佐多年的赵炳。

“以你心性,苟活下去,只会害死更多的人,你决不能再活... ...”

在他说穿戳破的言语里,赵炳突然暴起,朝着窦首辅扑了过去。

他眼中淬满了寒意,亮出手中匕首。

窦首辅,是看穿他的第一人,眼下还要他死!

等他劫持此人逃遁出去,必然第一个杀了他!

赵炳生生扑了过去。

可寒光一闪。

他的匕首没有刺中窦首辅,却被一人扬剑到了胸前。

手起剑落之间,赵炳胸口横插了一条长剑。

那一剑,直穿他胸口。

他不可思议地看着剑,又抬头看向了插向他的人。

詹五爷的手还握在剑柄。

他看向自己忠了许久的君王。

这一刻,他弑了君。

... ...

有两片浓重的云不知何时飘至了头顶,两云相聚之时,豆大的雨点哗哗啦啦落了下来。

突如其来的暴雨冲刷这紫禁城,冲刷着京城,前后不过一刻钟的工夫,乌云散去,暴雨停了下来。

本被血污覆盖的地面,在雨水的冲刷下,变得干干净净,仿佛没有血曾流过一样。

日头又从云层后射出了金光。

闭门关窗许久的京城百姓们,在阳光普照而下的那一瞬,纷纷推开了自家的大门。

他们刚开始还有些害怕瑟缩,可街道上除了秋毫无犯、规规矩矩的士兵,什么样的纷乱都没有。

仿佛他们又回到了詹五爷掌控下的京城,一切秩序井然。

有人上了街,便唤了更多的人。

百姓们渐渐从院子里都涌上了街头。

他们从不敢高声讲话,到开始欢呼了起来。

军民站满了街道,那一刻的热闹,仿佛什么极其盛大的节庆!

他们胜利了,他们赶走了罪恶的旧朝,迎来了崭新的开始。

他们平安了,他们熬过了漫长幽暗的乱世,走近了即将来临的太平。

他们欢呼雀跃,他们奔走相告。

他们不过是世间最不起眼的花草,想要得一片肥沃的土地和温暖的光。

在此刻,他们终于等到了!

詹五爷在午门之上,看着这满城欢庆的军与民。

他取回了穆行州的尸身。

那尸身挂了太久,可一双眼睛,还睁着。

五爷压下心中悲痛,叫了兄弟。

“行州,你看这城内城外,又恢复从前的热闹了。你看见了吗?”

一阵风吹了过来,吹在五爷耳畔。

仿佛在说。

“五爷,我看见了!”

泪流了下来,詹司柏亲手,替兄弟合起了双眼。

他亲自带着他回了定国公府,一如之前所言。

有人迎着他走了过来。

她穿着大红色的裙裳,发髻利落地束了起来,在人群中何其地耀眼。

她眼睛好了许多,摘下来覆在眼上的纱带,哪怕在这日头照耀下,依旧自如。

她走上前来不急着说话,而是静静打量着他。

“阿姝在看什么?”他柔声唤了眼前的女子。

她不急不慢,“我在看一个崭新的你。”

“崭新的我?”五爷微怔。

可转瞬又明白了。

从最规矩深重的定国公,到舍弃所有寻妻三年的男人。

从最忠诚的第一忠臣,到带着反军推翻旧朝、并且亲手杀了君王的反军将领。

一切都变了。

他不再是从前那个人,他成了一个崭新的他。

而这些巨变,仿佛是从眼前这个女子,在那个雨夜走进他的房中开始... ...

他忍不住上前,一把将人抱在了怀里。

她素来身上凉凉的,但这一刻,他感到了十足的温度。

“阿姝,庆幸有你。”

俞姝被男人紧紧抱着,快要呼吸不上来了。

但她没有一丝一毫地抗拒,就那么由着他。

在他跳动的胸膛里,一颗心与他一起跳动。

直到远处传来小孩子的嬉闹声。

“五爷,我想我们该回家了。”

话音落地,男人也好似想到了什么,他笑了起来。

“是了,暮哥儿还在等着他的爹爹和娘亲!”

高高的城楼上,新的军旗迎风而飞。

他牵住了女子的手,朝着遥遥的远方看去。

他们,曾在最不可能遇见的地方相遇;用最不可能靠近的方式相爱;走过最不可能走到尽头的路... ...

直到这一刻,终于相拥在了一起。

日光盛大,春风拂来。

乱世已逝,太平渐至。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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