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洁的月光从窗外洒入,像是一泓湖水,荡漾在没有光的房间里,使天花板上描绘着上古神话的暗青色花纹浮动着诡异的波浪。
有好几秒钟,水精灵娜夏睁着眼发呆,想不起自己在什么地方。接着,昏迷前的景象慢慢流入脑海,她困惑地侧首,瞳孔猛地收缩。
“欧塞!”
深渊领主背对她倚着窗栏,长长的黑发委地,只是一个凭栏眺望的背影,就美得倾尘绝俗。
转过头,闪烁着血光的细长明眸扫来,为他清艳冰丽的美貌增添了一抹诡谲。娜夏惊骇地爬起:“你、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有什么好奇怪的,我在负位面待了那么久。”天籁般的语声,却冰澈无情。娜夏没有怀疑,痛惜地咬紧下唇:“别怪他,兰修斯大人…你爸爸死过一次。”欧斯佩尼奥一怔,朝她投以疑问的目光。
“是神代末年的事了。那些人类犯了大罪,做了很…很龌龊的事,兰修斯大人降下天罚。贺加斯大人不知情,就杀了他。本来宇宙应该在那一刻还原,但是母神以生命为代价,让兰修斯大人重生,就是现在那一位了——他不是不管你!他一直没忘记你!我们…我们也很想你,可是我们不能进负位面。”
属于夕阳的最后一点残红与天边冷月的寒光沉默地交融,在安静到窒息的室内投下冷漠的光彩。
“现在说这些都太迟了,姐姐。”曳地的黑袍无声地前行,无面之王冷不防将视若亲姐的美丽精灵压在身下,扣住她纤细的手腕,优美的身形透出蓄势待发的张力,丝绸般顺滑的长发散落在床单上,勾勒出无数道比夜色更漆黑的曲线,“吾主饶了你一命,我很感激,这样我就不用在□□期找不合意的对象了。”
娜夏的眼睛瞪到最大,怀疑自己掉进一场荒诞的梦境。
“你……你在说什么?”
“我说的是神语,虽然可能有点口音。”
“你疯了!”裂帛似的女声响起,圣精灵难以置信地瞪视记忆里乖巧可爱的神子,“我是你姐姐,欧塞!是我照看你长大的!”深渊领主漠然道:“我记得,不过我们并不是亲姐弟。娜夏,你大概不知道吧,恶魔可不像神那么无欲。以前这种时候我都用睡觉熬过去,今后我可能控制不住了。我不想抱恶魔或人类女人,我喜欢你身上干净的味道。”
“欧塞……”娜夏心痛如绞,珠泪不断滚落,颤声道,“清醒点,你正在堕落。”
“堕落?”好笑地挑眉,欧斯佩尼奥弯起血瞳,“不,姐姐,我很清醒,我这辈子从没这么清醒过。过去我总是做着父亲将我接回去的美梦,现在我明白了,在我踏进负位面的一刻就不可能了。我是个影子,娜夏,我无法在神域生存。因为那该死的平衡法则,我也不能在人界久待。只能像一只肮脏的老鼠一样蜷缩在黑暗里,做着不切实际的梦——我该醒了。忠于欲望也不可耻,我又不是来者不拒饥不择食。”
“你在玷污你的梦!”
这一回,欧斯佩尼奥停顿了片刻,似乎在审思:“或许吧,但是那些梦真的让我很不好受,明知不可得还反复体会的感觉糟透了——娜夏,留在我身边。我回不去你们当中,只好把你锁在我身边。”
水精灵泣不成声,没有回应他的请求。
深渊领主也不期待她的回应,长指轻碰她的颈项,洁白细腻的肌肤上顿时多了一圈螺旋形的黑纹。他松开手起身,头也不回地走向大门:“不要试图逃跑,除了你以外的使徒全完了,你回去也找不到救兵。”
听到关门声,娜夏双手掩面,终于嚎啕大哭起来。
******
一如既往地去孤儿院和伤兵疗养院溜达一圈回来,黑发皇子刚喝了一口芳香四溢的茉莉花茶,就被一个不速之客打断了宁静的午茶时光。
“列文哥哥!”
那是个纤细的小姑娘,淡褐的秀发和大部分贵族少女一样打成卷,缀着缎带和小巧的装饰品,身穿衬有金线和蕾丝花边的洋装,脖子上的钻石项链亮得让人睁不开眼睛,两颊泛着可爱的红晕,完全由甜蜜的香气、纯真的魅力和少女情怀构成,令魔王陛下想起自己某个小白后代。不过这位排行第四的公主卡米拉·罗姆雷尔·奥斯卡还比邱玲聪明些,至少她不缺乏一个公主应该具备的政治常识。
“午安,卡米拉,坐。”席恩没有摆出好兄长的架势,依旧淡漠无温地招呼。卡米拉也不推辞,坐在他旁边,双手合十,用亮晶晶的星星眼瞅着他,嗓音更是甜腻到十分:“列文哥哥,我求你一件事。”
对这种眼神语气最没抵抗力的魔王道:“我力所能及,就会帮你。”顺便喂趴在头上的章鱼宠物一块小饼干。
“太好了!”卡米拉欢呼,更期盼地凝视他,“那,你会不会做魔药?”
“会。”列文的巫师血统早已人尽皆知,席恩并不奇怪她的问题,只纳闷她要魔药干嘛,“你生病了?”真是的,还不如叫御医方便,大惊小怪。卡米拉娇羞地抚弄裙摆:“不是啦,我想你帮我□□情药。”
席恩一愕:“爱情药?你怎么知道世上有这种药?”
他的确会配。事实上,自从他第五位老师魔女依维拉死后,他就是世上最出色的魔药师,但他对用药得到爱的行为不以为然。
真实与虚幻,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因为他背负的是两人份的人生。每次梦醒,他都无比深刻地意识到什么是美好的梦境,什么又是残酷的现实。那些欢笑,那些关爱,那些幸福,统统不是给他的。
所以他从来不用爱情药或魅惑术来让自己获得爱情,这些也是假的,也有时效。陶醉于浮影,只会使他在醒来时痛苦得恨不得死去。
魔法也不是万能的。
“我希望有呗。”卡米拉抓着他的袖子撒娇,“有没有嘛,有没有嘛……”这招她万试万灵,果然她素来冷面的二皇兄也微微软化了表情:“你要用这药毒害谁?”卡米拉嗔道:“讨厌啦,什么毒害,我是认真的。是迪亚,我那个不解风情的侍卫。三姐已经嫁人了,接下来肯定轮到我,我不想嫁给底比斯那个斗鸡眼王子,或者奥桑的大肚腩国王,我要我的迪亚。只要我失去完璧之身,列文哥哥你再帮我向父王求求情,我就可以和喜欢的人在一起了。”
嗯,这小妮子打的主意倒是不傻。她是公主,染指她必须负起责任。而且就他的印象,那个叫迪亚的侍卫也对她有意思,只是碍于身份不敢表达。
但这样可能会有个后遗症:这帮不想联姻的丫头都找顺眼的男人嫁了,或者玩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那可烦不胜烦,得先把丑话说在前头:“我可以答应你,不过有个条件:那小子得去边境历练三年——我不会让他死,只是摆个样子。然后你们再正式结婚。如果这期间你怀孕了,我就让他提前回来。”卡米拉毫不迟疑地点头:“一言为定。”她早就料到了。
“好,两个小时后来拿。”回忆了一下药材有无库藏,再算算时间,席恩得出结论。
“耶~~~列文哥哥,我最最喜欢你了~~~”卡米拉一把搂住他磨蹭。
她一走,席恩转手将她脖子上的钻石项链递给养子:“喏,你口水都快流出来了。”真是无药可救的龙类本性。
“谢谢主人!”哈玛盖斯只差没高呼万岁。
卡米拉公主准时上门,恪守贵族守时的美德,眼中的光彩却暴露了她迫不及待的心情。魔王陛下从袋里掏出一只小水晶瓶,放在她颤抖的柔荑上,很有医德地嘱咐用法和注意点:“只要一滴就够了,随便滴在什么液体里都有效,但是最好只有你和他两个人在场。喝下药,他会昏迷一小会儿,醒来后就会爱上他第一眼看到的事物,不管那是蟑螂、臭虫、蜘蛛、母猩猩——懂了吗?你得凑在他眼睛前面,确保他盯着你,不然他可能会亲吻天花板。”
“……我懂了。”卡米拉紧张地咽了口唾沫,握紧水晶瓶,用爱人的笑颜给自己打气,“谢谢,我会成功的。”
“嗯,祝你成功。还有,绝对不许把这件事泄露出去。”保险起见,席恩交代了一声。
“放心,列文哥哥,我以光荣的姓氏起誓,不会告诉任何人。”
踏着如踩云端的轻快步伐,沉浸在爱河里的公主穿过古雅的长廊,突然被一个从角落窜出的人影逮个正着:“怎么样,成功了没?”
“吓了我一跳,珍妮。”卡米拉拍拍胸,这才想起主意是对方出的,很是犹豫。珍妮已经从她的神情看出端倪,喜出望外:“成功了对吧!按照约定,得分我一半!”
“这个……”卡米拉良心不安,拉着她走到僻静处,小声道,“你要用在列文哥哥身上吗?这样好像不太好。”压抑怒气和尖锐的指责,珍妮恳切地道:“我爱他,卡米拉!你也理解这种心情不是吗?我发誓我会全心全意对他,我不能再忍受下去了!和我的家族联姻,对你们国家也是有好处的!”
“唉,好吧,你这里有瓶子吗?”
“有有,我带了一个。”
将闪着梦幻光泽的玫瑰色药液倒进友人拿出的小瓶,卡米拉一边想日后穿帮要用的借口,一边转述使用方法并叮咛:“千万不要再告诉第三个人。还有,明天以后再用。你今天用,列文哥哥可能会起疑。”珍妮像抓着幸福般死死攥着瓶子,重重应道:“嗯!”
次日,第四公主卡米拉·罗姆雷尔·奥斯卡的“奸情”被侍女撞破,在当事人声泪俱下的哀求和列文皇子的调解下,这件丑闻雷声大雨点小地过去了。拟旨处罚了侍卫迪亚,再订下婚期,席恩就把这桩微不足道的小事束之高阁,专心投入他的魔法世界。
因此,他也完全没想到有人会用他做的药害他。
鹅毛笔绘出流畅的线条和符文,转眼一个精妙的魔法圆成形。席恩不时停下笔,注视面前用竹签制成的球型模架,在脑中构筑星轨法阵还需完善的地方。
正思考到关键,一个清脆的女声透过传音铃响彻书房,使向来冷静自制的法师也不禁咬了咬牙。
“请原谅,列文殿下,帕特里克小姐求见。”
玫瑰小姐?对了,她还没走……等等,这声音不是格兰妮。甩甩头,思绪彻底陷进法术研究的席恩才想起他叫构装生物去地下仓库搬沉重的精金和秘银了,而哈玛盖斯也按照他的吩咐回云中塔找资料,只得叹着气站起,决定打发走这个客人,就挂起谢绝见客的牌子,管他天崩地裂火山喷发海水冻结都别来烦他!
挥手示意脸颊酡红的侍女退下,席恩隐含不耐地斜睨两手端着托盘,全身抖个不住的仰慕者:“帕特里克小姐大驾光临,有什么事吗?”她怎么一副见鬼的表情?他很邋遢?出来时为了提神洗了把冷水脸,不过确实没梳发,没整理着装。
映在珍妮眼里的,却是他往常束起的黑发肆意披散,银眸惺忪,有些衣衫不整的性感模样,更坚定了决心,鼓起勇气道:“那个…我听伊莎说,您身体不舒服,特地照书泡了一壶药草茶,请您尝尝。”
“哦,谢谢。”合情合理,但席恩还是从她的态度看出一丝异样,接过茶杯时偷偷检测了一下,没有问题。
是我多虑了吗?貌似这些女孩在列文面前是都这个样子。
他忘了,爱情药不是毒,自然不会被侦测出来。
白瓷的杯沿,慢慢碰到了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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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神!”
就在珍妮的心脏快跳出胸腔时,听见一声嘹亮的童音,吓得当场惊跳起来。只见依路珂高高举着一只银光闪闪的手链,一脸献宝地从庭院奔来。杨阳在后面追,气急败坏地喊着:“快还我!你这小偷!”
“咳…咳咳,依路珂!”席恩也吃了一惊,呛咳着瞪视顽皮的次子,还没等开口训话,一阵天旋地转,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倒下,还剩大半的茶水在地上泼出褐色的图案,伴随着沉闷的声响。
“父神!”依路珂大惊失色,立刻会意是谁搞的鬼,怒气冲冲地跑向不知所措的珍妮,“你这臭女人!”
“等等!别动粗!”杨阳怜香惜玉的毛病发作,聪明地转移男孩的注意力,扶起倒在沙发上的敌人,“先看看他的情况——喂,席恩?”说着,轻拍他的左颊,能打魔王耳光的机会可不多。
仿佛有所感觉,冰银的瞳缓缓睁开,迎向苍黑的双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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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静止了。
四目相对的两人保持僵硬的姿势,一种诡异的气氛无形地蔓延,杨阳莫名的背脊发凉,只觉对方凝视她的眼神分外“火热”。那双冰泪石似的眼眸迸开裂痕,里面流淌的是安静的火焰之流,烧得她脸颊滚烫,身体却因为惊悚而冰冷颤抖。
他……他……
纤长优美如艺术品的手指慢慢拨开她耳畔的发丝,带来触电般的战栗,杨阳发着抖看着他靠近、靠近……那淡色性感的薄唇印上她丰润的红唇。
轰!十万个雷一齐劈下,打得杨阳眼冒金星大脑一片空白,全身麻痹不听使唤,只能被动地感受那浅尝辄止轻怜蜜意的吮吻,直到这个吻渐渐变得湿润,那双深情的眼浮现出侵略性,她才如梦初醒,死命把头往后仰,尖叫道:“你你你给他吃了什么?”
这声嘶喊一点也不怜香惜玉。
依路珂看得目瞪口呆。珍妮已经吓坏了,瑟缩成一团,听不懂她说什么,也没注意到对外宣称是哑女的公主竟然会说话,只是惊慌失措地哭泣:怎么办?法兰榭尔和列文是兄妹啊!
得不到答案,杨阳也无暇再逼问,那个明显神智失常的人紧紧抱住她,再次舔上她的唇,吓得杨阳三魂六魄险些离体:呜呜呜,一定是□□!
“席…席恩,你冷静点,要不要冲冲冷水?”殷切建议,左躲右闪。似乎觉得她慌张的反应很有趣,法师轻笑起来,这一笑脱去冷漠的外衣,裸露出纯然的情感,近距离目睹的黑发少女心跳失速。
“法娜……”在她耳边呢喃,满意她的震颤,顺势舔吻那柔软的耳垂,魔王发挥出潜藏的邪恶本性,逗弄得怀里的人面红耳赤,浑身酥软。
这…这家伙……听到陌生的人名使杨阳清醒了点,死死按住嘴不让他亲,却被轻啄手背,差点哭出声:他怎么这么喜欢舔人啊!?好像小狗!
“法娜。”再次温柔地低唤,融化的冰瞳浮起微量的困惑,仿佛在回忆什么,突然迸出炽白的火花,从中射出两把尖锐狠厉的刀子,戳穿了杨阳的灵魂。
他将她扑倒在地,狠狠咬上她的颈根。
“呀——”杨阳惊呼,拼命挣扎。依路珂终于回过神,上前试图阻拦:“父…父神……”
接着,席恩的动作停住了,眨眨眼,像看陌生人般打量身下的少女,吐出不带一丝感情的平淡声音:“怎么回事?”
得……得救了。抚着肯定流血的咬痕,杨阳潸然泪下,沉浸在劫后余生的狂喜之情中,虚脱得说不出话来。席恩转向室内的另两个人,一对上珍妮溢满惶恐的惨白脸蛋,顿时心下雪亮:“你欠我个解释,帕特里克小姐。”
“我……”珍妮眼一翻,逃进无意识的世界,看得杨阳大怒:我还没晕咧!
人发脾气时,口气也不会太好:“快从我身上滚下来!”没介意她恶劣的态度,席恩翻了个身,单膝跪在翻倒的茶杯前,聚起一颗水珠准备研究——普通的□□应该不会让他完全失去自控才对。
“吓死我了。”依路珂的小手拍打胸口,“您一下子压倒这个女人,我还以为您要背叛母神。”
“她?她没有让我压倒的欲望。”席恩实话实说。杨阳气极:这个可恶的混蛋!
“哦~~~那刚才把人家压在地上,又舔又咬的人也不知道是谁!”连日来的彷徨、无助、惊吓和被轻薄的委屈伤心猛然爆发出来,杨阳跳起来和他对视,互不相让地叉腰,“就算你被人下了药,但你伤害我是事实,至少该道个歉吧!”
席恩平静地迎视她指责的目光,蓦地绽开爽朗的笑容:“按照你的逻辑,神智不清时犯的罪不算数吧?”
杨阳哑口无言。
“我很抱歉。”席恩转过身,大步走向昏倒的珍妮,淡淡地道,“这次是我的失误,我不会再让类似的事发生,这种糟糕的体验我也不想经历第二次。”
差劲!差劲!太差劲了!女性自尊深深受伤的杨阳用力跺脚,决心讨厌这个人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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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析出茶水里的成分有自己调配的爱情药,席恩十分震怒。不过他发火是闷烧,不会歇斯底里地对两个当事人吼叫,回头就把卡米拉的未婚夫迪亚踢去边境自生自灭,暗中整垮珍妮的家族,当然没忘记回收药水。
由此可见魔王陛下是不能触怒的。
清晨的微风悄悄掀起窗帘,阳光于是潜入房内,轻轻洒落在一地的书籍卷轴上,和暖又微凉的感触让睡美人迷迷糊糊睁开黑如子夜的眸,从趴着的厚书上爬起,打了个大哈欠,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居然又在敌人的眼皮底下睡着了。
因为一个人在房里实在太无聊,她开始偷偷溜进魔王的书房找书看,一方面也有侦察的目的。而只要她安安静静,席恩也不会来睬她。杨阳甚至怀疑他看不见她,那双眼睛像始终盯着一位虚空的女神——他的魔法。
转过头,不意外地看到那个人还在埋首工作,烛光在他的瞳孔里跳跃,摇曳的暖橘色火苗为他苍白的容颜罩上微弱的温暖;白皙修长的手指灵活地书写,散发出古瓷一般的魅力;纤细的乌黑发丝从肩头滑落,几乎和领口的黑水晶扣子融为一体。
不可否认,这男人专注的样子非常迷人。
但这不是他的脸,之前的海精灵王子也是,他是个假冒伪劣品,披着羊皮的狼。斥责自己被美色眩花眼,杨阳用反复诋毁巩固自己的敌意。察觉她的视线,席恩抬头瞥了她一眼。
无心的一瞥。
他感到了,然后反应了,就这样,毫无感情色彩。
当那双银瞳转回手边的成果时,才迸射出兴奋热切的光彩,宛如他整个人活了起来,从冰雕雪塑变成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那已经不是竹制的粗糙模型,而是个初具轮廓的立体法阵。雕刻着精细符文和神秘纹路的精金基座上,缭绕着交叉的秘银环,魔法文字有生命般舞动,不时有流星似的光痕穿梭而过,就像一只囊括了全宇宙的地球仪,超越极限的瑰丽辉煌。杨阳不知道它是什么,那里面包含的知识太高深复杂,一如他的精神世界,她想破头也无法理解。
但她隐约又觉得,这家伙其实超级简单。
呻.吟了一声,杨阳倒了回去,甩开苦恼烦杂的思绪,打算睡个回笼觉。感觉背后被某个受到打扰的人瞪,不理他,马上他就会忘了世上有她这个人,继续盯着那个比绝世美女还漂亮的球。
不知过了多久,一只手轻轻摇她,吃惊下刚要呼喊,被捂住嘴。哈玛盖斯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指指房门,示意她不出声地走出去。微微一动就酸痛欲死,杨阳咽回哀号,踉踉跄跄地穿过已变得十分明亮的书房,瞥见席恩趴在桌上,眼帘闭合,唇角有一道血迹。哼,熬夜狂终于也熬不住了。
打开门,明晃晃的日光刺得她一阵晕眩,泪水模糊看不清东西,依路珂的大叫也像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啊——你怎么又跑进父神的书房!”
讨厌的小鬼。杨阳瞪目,一点不喜欢这个和前任丝毫不相似的冥王。前天就是他用奇怪的弹珠打伤菲尼克斯,抢走手链,害她撞上那样一场乌龙。现在她还记得那高热的长指珍爱的触感,眷恋轻柔的湿吻,恶心死了。
回自己的卧室梳洗,换了件紫罗兰色带袖衩的连衣裙,领口和袖子是薄纱的边,再模仿贵族少女在长发上系可爱的缎带,戴上一些饰品——反正这里不用顾虑那帮男人的眼光,可以尽情打扮。
沿途微笑还礼,手按血石门把,推开沉重的黑木巨门,却不见上首最有存在感的人,怔了怔。正在忙碌地把丽芙拿来的草药切细碾碎的哈玛盖斯朝她和善一笑:“主人睡着了,我要照顾他,你们先吃吧。”
“他是昏过去了吧。”杨阳想起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心里不知怎么的有点异样。
“不,只是睡得比较死。”古代龙的化身露出静谧的笑靥,司空见惯的平和下是深不见底的担忧。处理好的药粉发出酸苦难闻的气息,杨阳退避三舍:“这是什么药?”
“调胃理肠的,一会儿还要煎一贴治疗失眠的。”
我认为他是太狂热而睡不着觉。杨阳嘀咕。依路珂下巴枕在桌子上,畏缩地瞅着黑色的药汁:“看起来很难吃。”哈玛盖斯微笑:“一般吧。”记得他喝过最难喝的药是以前养父熬的一种补血止咳的药剂,他曾经尝了一口,苦到头晕眼花掉进药蛊,幸亏席恩眼明手快拎住他的小翅膀。
虽然同情,杨阳还是不让自己发展出更私人的情感:无论如何,个人的不幸不是作恶的理由。
丽芙端来一碗香气四溢的羹汤,关怀地道:“我刚煮的药膳,你叫他趁热喝了吧。”哈玛盖斯高兴地答应。依路珂也担心地探头探脑。唯独杨阳端坐在桌旁,心安理得地享受格兰妮的服侍。
回过头的冥王不满地瞪她:“一定是你把父神气病的!”杨阳啼笑皆非:“他会被我影响吗?”
“也对。”依路珂煞有其事地抱胸,一派学者架势地颔首,“父神说对你毫无压倒的欲望。”
杨阳抄起茶杯丢向他。
格兰妮接住还给她,杯子里的水一滴也没洒出来:“杨阳小姐,请不要乱扔茶杯。”
“呃……是。”杨阳被她的本领震住了。依路珂嬉笑着做鬼脸。
午餐时,房间的主人出现在客厅里,长及小腿的黑发梳得和平常一样整齐,淡漠冷肃的神色不见半点虚弱,身穿猎装长裤和小牛皮长靴,上身是系着白领巾的丝质衬衫和呢背心,显得很精神。他背对庭园坐下,映着光的长发如同混杂金丝织成的锦缎般亮丽,额前的发丝却投下带有阴霾味道的阴影。从杨阳的角度,看到的就是这一幕,还有衣领和鬓发之间若隐若现的冰白肌肤。
这男人就是标准的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吧。嚼着美味的炖兔肉,杨阳再次不遗余力地诋毁魔王。
席恩吃的不多,但他向来饭量小,也看不出是否食欲不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似乎想草草吃完回书房。哈玛盖斯坚持要他晒晒太阳,喝完一壶茶再走。
你是该晒晒,快发霉了。杨阳腹诽。席恩闭目品茗,扬起嘴角:“我还腐烂了。”
可恶!又偷窥!
魔王只是和她开个玩笑,压根没有拌嘴的兴趣。这时,一名侍卫叩门走进,牵着一个满脸怯生生的小女孩,恭敬地道:“列文殿下,这个小孩带着霍可艾院长的介绍信要见您。”
“约瑟芬娜?”席恩一怔,认出她是孤儿院的孩子。这两天他忙于研究,没有例行拜访,不过有间隔很正常,突然上门是怎么回事?
“明白了,你下去吧。”
侍卫行礼退下。早就耐不住的依路珂跳上前,熟练地抓住约瑟芬娜的辫子扯啊扯。哈玛盖斯斥道:“住手!你又欺负她!”丽芙更作势要打那个小调皮蛋,真的打下去可能会出神命。
不会说话啊。杨阳看出异常,心下惋惜,随即发觉自己的声带被封住了,肚里暗骂某人。约瑟芬娜礼貌地朝每个人鞠躬,除了依路珂,然后跑向席恩,举起手里抱的画递给他,紧张得小脸通红,手心冒汗。
“?”黑发皇子接过一看,一幅风景画。他没有品位,看不出有啥特别,只觉挺顺眼。好奇凑过来的丽芙却打心底赞叹:“好棒啊!很有灵气!是你画的?”约瑟芬娜开心地笑了,连连点头,眼角却略带失望地偷瞄真正希望获得夸奖的人。
“很好看。”席恩给了个实际的评语。约瑟芬娜这才展颜,像想起什么似的,掏出一封信。
看完,席恩以深思的眼神注视这个小女孩,确定她不知道内容,不然她会先拿出信来,应该也不知道院长叫她拿这幅画来的用意。
不会说话,意味着很难在魔法上取得成就,又是女儿身,无法进入军界。本来以她的踏实勤奋,倒有望成为学术方面的人才,有这样一个天赋就更好了。
打定主意,席恩将画交给丽芙:“带她去安德鲁大师那儿问问,愿不愿意收她为徒。”
“好。”丽芙乐意地牵起女孩的手,笑道,“来。”约瑟芬娜一头雾水地被带走。依路珂依依不舍地跟在后面,被姐姐用拳头威胁,还是锲而不舍。门关上后,杨阳试着发声,沉默解除了,忙不迭地问道:“那孩子是谁?”
“一个熟人的孙女。”
“主人出资照顾的孤儿。”
席恩冷冷斜了养子一眼。哈玛盖斯吓得低下头。杨阳的感受像发现新大陆:“哈!你也会做好事?”席恩默默喝茶,不理会她的调侃。
“有什么好害羞的。”杨阳实在受不了他沉闷的性子,“这是好事啊,还是你假好心?为了赎罪?降低你的罪恶感?”
法师俊秀的脸庞浮起不屑的冷笑,血水晶额冠下的银眸闪着如冰透彻的寒光:“这种事只有你父亲会做。”杨阳听不入耳,尖锐地反驳:“总比毫不悔过好!”席恩默认。
“法娜是谁?”杨阳存心要挑开他的心防,不顾哈玛盖斯制止的眼色,直指核心。
“我的恋人。”
“……然后呢?”等了半天没下文,杨阳提高嗓门。席恩侧过头,奇怪地看着她:“我没有必要告诉你吧。”杨阳一窒,也觉失态,却克制不住心底莫名的烦躁,情绪化为言语的毒针刺出:“你这种男人,竟然还有女人爱。”
一瞬间,她感觉踩到了对方的痛脚,内心最柔软的部分,却不能确定。这个人既不像肖恩一样喜怒形于色,悲伤时就大哭一场;也不像维烈那样老实,被人伤到立刻白着脸咬紧下唇,法师的脸就像坚固的面具,挡住了一切内在的心理活动。
略带古语腔调的优雅嗓音亦然:
“她不爱我。”
杨阳突然极度懊悔,不敢面对哈玛盖斯愤怒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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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人,我讨厌她!那女人就像她爸爸一样自以为是,乱发脾气!你又不是故意的,也道过歉了,她还斤斤计较!计较也罢了,还不肯老实说出来,用别的话伤你——装大方的小气鬼!亏我原来还满有好印象……主人?”
书桌后的人闻声抬首,先看看养子,再瞥了眼旁边冒着热气的夜宵,冷漠的态度无声地褪去,温和地道:“什么事?”哈玛盖斯挫败地叹气,不得不重复了一遍,再次气愤地喊道:“我讨厌她!主人您不生气吗?”
“我当然生气。”席恩搁下鹅毛笔,把几份图纸叠好,靠在椅背上微微放松。
打磨得十分光滑的橡木桌上摆满了夹着书签的资料、废稿、空白羊皮纸、设计表和几本笔记,以及法术的材料工具,几排蜡烛有好几支已燃到尽头,高背椅里有松软的垫子可以供房间的主人倦极小寐,这就是常常熬夜工作的人的书房。
梯形的精金底座上,即将完工的星轨法阵发出绮丽万千的光辉,在两人之间静静地流淌,晕开如水的氤氲。
“不过,我并不是气她。”如白玉雕刻的手与银勺几乎不分彼此,旋转间和杯沿轻击出悦耳的清音,呼应法师抑扬顿挫如咏唱咒文又冰漠无情的特有语调,“那个女孩厌恶我,骂我讽刺我都很正常,我是气从前的自己,气我还放不下。”龙的化身会意,犹豫地凝视他:“法娜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