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安公主抬头望着骑在马上、面无表情的青川,两人虽姐弟情淡若陌生人,但既然他已出兵到了夏国,那就表示他已答应退北胡救夏国,
那端王妃曾对他们许下的承诺自不用担心,至少不会像她那冷血无情的皇兄一般,对再无利用价值的东西扔之弃之或赶尽杀绝,
而且国主与她都明白,能主宰他们生死的不是那位远在京城、病入膏肓的北齐皇帝,而是眼前着已将整个西境、尽握手中的赫连将军。
定安公主向一旁宫女微微点头示意一下,然后就见宫女双手呈上一紫檀木雕花锦盒,定安公主上前几步,向青川轻声说道:
“妾身听说端王妃常年气虚血弱,需靠血莲进补调理身子。妾身在此特献上近年新得的三枚血莲,望端王妃早日安康。”
低头看着那装有血莲的紫檀木盒子,青川不禁想起那日离城之时,躲在城楼偏僻一角的纤弱身影。
那日的秋风没有这夏国的北风猖狂,无雪亦无尘,可深秋晨风清凉、依旧冻得她瑟瑟发抖,却还是小心翼翼躲在偏僻一隅、偷偷地望着自己,期盼的目光一直未移开——
那般渴切,却又畏畏缩缩、不敢上前,垂头犹豫间,那纤弱瘦小的身影、好不惹人怜惜,让人忍不在想上前将之拥在怀里,好生呵护疼惜。
可……越是如此,他就越怒不可遏!
凭什么她以为装几下可怜,自己就会心软,就会原谅她,她瞒着自己来夏国见宁致远时,怎么没想过自己的感受,她难道就不怕自己也会受伤、也会疼。
她可知道,她亲手在自己心口上、插进了一把匕首,自己只要一低头,就能看见刀身全部插入、只留着一光秃秃的刀柄,虽要不了命,却能让他痛不欲生。
狂风一刮飞雪一转,青川又不由自主回想到站在城楼下、偷望他的纤弱身影——
她好似又瘦了,细细薄薄的如一纸片人一般,随随便便撞她一下,好似就能将她撞倒,她怎么瘦成了这样,端王府的奴才是怎么伺候她的。
“来人,好生收好。”终究是舍不得,青川仰天一吐心中无奈,也颇恨自己心软无用。
蓦然间,无论是端着紫檀木锦盒、体力不支而双手颤抖的宫女,还是低头静待回音的定安公主,或是周遭跪了满地、大气都不敢出一口的宫人,都瞬间松了一口气。
北齐诏书,不过是北齐朝廷明面上同意了夏国入齐,但实际上,对夏国的保护与庇佑无所有用,只有这位手握兵权、独掌西境的北齐战神,才是他们的靠山,既然他收下了此礼,算是默认了将夏国纳入他的保护范围之内。
定安公主心中大定,她终于没负国主的嘱托。
夏国众人如释重负,青川骑于高骏乌马之上一睹全态,尤其是离他较近的宁致远的反应,观察得最为清楚。
举国归顺俯首称臣时,虽跌落皇位但依旧不卑不亢,气度浩然坦荡,但当定安公主送上血莲时,他脸上完美的镇定开始碎裂,尤其是当自己收下血莲时,他倏然落下一口轻叹,面落心安,又忍不住升起几分黯然神伤,不用想也知道……是为了谁。
青川怎会不懂这位情敌的九曲弯转心思,因他与姐姐那段旧情怕无端激怒自己、迁怒夏国,所以才会让送礼之事交由定安公主代劳,但为何偏偏要送血莲为入齐归顺之礼,无外乎两点:
一确实为了治好姐姐的体弱多病;二,他必定是知晓了姐姐来夏国、是瞒着自己而来,所以他才会小心翼翼,用血莲借机来试探自己、是否还在生姐姐的气——
自己若收了,那他们自是夫妻无恙,所以方才他那一声轻叹心安是为姐姐而叹,但自己若是没收……
哼,青川心中不禁一声冷嘲轻笑,这宁致远还是这么纠结矛盾,即想保夏国、心里又始终放不下姐姐,活该到头来鱼与熊掌都落空!
他以为他是爱国,可在自己收服夏国之际、却又以私心试探,他难道就不怕自己当场便拒了这归顺之礼,直接灭了他夏国吗?若他真是为夏国好,就不该以整个夏国安危为赌注、做如此愚蠢行径;
他以为他情深似海,可一遇家国天下,他最先舍弃的便是私情,当年在云州是如此,而后在并州
,自己以此生不入侵夏国为条件换取血莲时,他亦是如此。
他若真对姐姐有几分情深,他当场便应拒绝,而不是再一次舍了姐姐、保全他的国家。如今夏国没了,才做着情深难断给谁看,也不嫌做作恶心!
风雪越紧摧人心慌,天在上,压得大地已无处可低,定安公主轻步上前,迎上青川原本盯着宁致远的傲然轻视目光,从容说着:
“夏国此次举国归顺,得北齐主国之庇佑,实乃大幸大喜,仅仅三枚血莲怎能表吾国之感激,特将采莲人一并送上。此采莲人非寻常采莲之人,乃是世代采摘血莲之能手,自夏国建国便派人专门滕养,今一并献于王爷,则可得血莲之无穷。”
风雪飘摇夏宫已坠,青川睥睨望着如今被他踩在脚下的夏国,傲然渺视之,微微俯首降恩泽,“三姐有心了。”
青川然后转头对一旁亲信吩咐道:“派人将那群采莲人仔细清查,底细干净方可带上一并上路。”
血莲是能治姐姐的良药,而姐姐则是治自己的灵丹,他怎会拒绝。
青川有心感激自己这位陌生、却识时务的皇姐,毕竟亲人一场,今日收服夏国他便做个顺水人情,
“夏国今日过后三姐便要随宁夏王远居褚州,异乡人生地陌,多有不便之时。此乃本王青龙玉佩,在褚州若遇上什么麻烦,可找褚州太守冯史求助。”
褚夏世仇,皇兄把他们送往褚州定居,可见其阴损狠毒之心,她本还担心此去褚州一家安危之忧,如今有了此令,有了北齐战神赫连渤的庇佑,她可放心携家人前去褚州。
“多谢五弟。”定安公主含泪接过,感激道。
对此青川无感,皇宫幼年早已把他血液中的亲情、洗得干干净净,他帮定安公主也不过是出于她这礼、送得正对他心意,能治姐姐的病罢了,她的感激涕零于他产生不了任何动容,更无任何亲情可言。
北胡退去,夏国已安,青川任命张定为夏州太守,在夏地建州立府行安民生息之策。张定虽为一介书生,无冯史酷吏之铁腕,但才能胆气亦不输冯史,迎恶不惧迎难而上,将他放在局势复杂势力交错的夏州,他定能还夏州一个清平安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