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川这话来得太突然，且莫名其妙，董善行弄不清他这究竟是何意，一时间有些愣住。
倒是一旁陈福听到后，心里也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对青川长久不放的执念，颇是无奈。
也不知是因为皇后娘娘的去世对陛下的打击太大、还是什么，这两年来、陛下从未接受过娘娘已离世的事实，反而一直坚信娘娘还活着，到处派铁浮屠搜寻娘娘的下落。
其实最开始、他也不相信娘娘就这么走了，毕竟娘娘去得太突然、而且还死不见尸，可铁浮屠上天下地找了这么多年、也没找到娘娘的半点踪迹，
最重要的是，当年陛下为逼娘娘现身、不惜拿废太子殿下的命做威胁，要知道娘娘就只有废太子殿下、这么一个孩子，以她对废太子殿下的疼爱，在得知这个消息、定会坐不住现身相救，但遍布在京城各处的铁浮屠、依旧没看见过娘娘的半点身影出现，
可见，娘娘早已身死魂灭、不在世上，但……陛下就是不信呀！
一直坚持不懈地派人、全天下寻找皇后娘娘的下落，最后连朝政都荒废不管，还信起了这些个怪力乱神的东西，到处搜罗像董善行这样的道人，给他算命、算皇后娘娘的下落，任谁的劝谏都不听。
他真不知，若皇后娘娘地下有知，看见陛下现在这番样子，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一瞬心思落下心头，陈福看着一旁发着愣的董善行，心中生过一丝不忍，于是悄悄伸手、轻推了一下他。
董善行瞬间回过神来，连忙低下头，避开帝王那平静、却甚是骇人的注视，什么也来不及细想，直接顺从帝王的意思、改口说道：
“据贫道所算，陛下与皇后娘娘、今生并无姻缘之数，但陛下与先皇后、今生却有姻缘之实，贫道道行太浅，实在难以参透其中玄机。”
说到这儿，董善行停顿了下，提起眼角，小心偷瞥了一眼、坐在上方龙位上的帝王，见他龙颜平静如旧，这才继续说着下面、更加大不违的话：
“而最让草民不解的，其实是先皇后之死。从先皇后命数上来看，先皇后并非是死于两年前，而是在其十岁之时就已夭折，至于为何会多活二十几年，贫道也不知。”
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事，青川笑了出来，然后几声轻笑便在偌大、空荡的殿内来回飘荡，就像是从地底下钻出来的几缕幽灵、在身旁耳侧发笑一般，顿时吓得殿内其他两人、浑身一颤，噤若寒蝉。
“你说皇后在十岁就夭折了？那朕这么多年……是在跟一个鬼魂过吗？”
“……这、这个，贫道也不知。”
听着青川的质疑，董善行自己也茫然得很，他入道这么多年，也是第一次碰到如此奇怪的命数，难不成这世上真有借尸还魂之法？
若不是一直寻不到姐姐的下落，他才不会走投无路、信这些个怪力乱神之法？还十岁就夭折了？姐姐若真十岁就夭折了，那还有他们在清远寺的种种，还有而后这么多年的朝夕相处、恩爱缱绻吗？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他今日将此人请来、可不是想听这些毫无根据的胡诌的。
“此事真假先且不谈，既然你掐指算命、说朕与皇后今生无缘，想必你自有逆天改命之法，让朕与皇后能续写情缘，对吧？
“……”，董善行犯难，先别说逆天改命乃道士大忌，绝不可行之，光是这先皇后早已仙逝，不管是仙逝两年、还是二十年，其魂魄说不定早已落入轮回，不知所处，他去哪儿将其寻回、与之再续前缘？
两人相隔不远，青川自是将董善行脸上的为难，都看在了眼里——他能逆天改命，只是不愿罢了。
其实在董善行之前，他也见过几个道行极深的道士，其所算的结果与董善行一模一样。虽然明知怪力乱神之事、不可信，但他听后，还是入了心：
他怎能接受自己与姐姐无缘？就算他人胡诌也不行！他们明明今生已结为了夫妻，只是情深缘浅、暂时断了缘分罢了，只要将其接上，他和姐姐还是有重归于好的那一天。
但那些个道人一个个顽固不化，无论他怎么威逼利诱，也不愿替他逆天改命、与姐姐再续前缘，所以一气之下都被他给杀了，可今日这个董善行却不一样，因为自己有他在乎的东西，让他的不愿变成愿意。
“□□龙兴之时，因得西域僧人相助、打下天下，这才得以建国，因此佛教在我北齐得以兴盛，而产于我国本土的道教、由此衰落，而你师父、了远道人毕生所愿，便是将其道派发扬光大。
你承袭你师父遗志，这些年一直不遗余力、在各地传道，无奈佛教深入人心、信徒极多，难以改变，你若帮朕逆天改命，朕可以将你所修行之道院、封为皇家道观，世代尊之，如何？”
世人功名利禄，几人能看淡看透，纵是参佛悟道的出家人、也难逃其中，这一点没有人比青川这个坐拥天下的帝王，看得更清楚透彻，所以当他说完之后，不出意外，董善行心动了。
想起师父一生为道、牺牲所有，临终前还拉着自己的手，再三叮嘱着自己、一定要重振道派当年之辉煌，如今机会就在眼前，只要他点头答应帝王所愿，自家道教就可入驻皇家、成为国教，受天下人信之敬仰，师父在地下有知、也可以含笑九泉了。
可董善行……还是不愿！
他为道中之人，最是清楚逆天改命、所带来的严重后果，这不是他一个小小道人、能承受得起的，所以再三犹豫之后，他还是选择了放弃，即便今日之机遇、百年难得一见，错过了、也许就再也没有了。
“人之命数早已注定，非人力所能改之，即便陛下身为上天之子、人世之主，有些人、有些事也不能强求，还望陛下放下过往，接受现实，莫要再负了往后余生。”
显然，董善行在深山修道太久了，不知眼前这位帝王的脾性，若是几句劝说、就能让其放下执念，哪还有他在成德殿说话的份儿，陈福听后，心里无奈长叹了口气，为其接下来的悲惨结局、先行默哀一声。
安坐于龙位上的青川，并未因董善行的拒绝、而生任何不悦，只手持犍椎、轻击圆罄一下，然后空灵的磬声便在偌大、安静的殿宇内飘荡开来，悠远缥缈，就像是记忆中那遥远得、仿佛已经忘记了的往事。
“听说，你在出家之前、曾在俗世成过家，妻子是与你从小青梅竹马长大的邻家姑娘，但成亲不久后，你便不辞而别离开了家，丢下她一人带着儿子，母子俩相依为命过活。”
尘封多年的往事、突然一下被提起，就似一不小心打翻的罐子、里面装满的回忆瞬间流了出来，让董善行猝不及防，根本来不及阻止和逃避。记忆中，那站在桃花树下冲他笑的温婉女子、就一下占据满他的脑海心扉，然后便再难抹去，歉意亦随之而来。
“玉娘……是贫道对不起她！”
当年他一心想出家，但又实在无法面对玉娘、与她说出和离，便索性不告而别，他当时也不知玉娘已经怀了他的骨肉，若是知晓，他怎么也做不到扔下她们母子二人、狠心离开，让她们受尽街邻嘲讽、艰苦度日。
可现在说这一切都晚了，他与玉娘今生注定有缘无份，还是各自安好吧！
“事隔多年，前缘早断，这段世俗牵绊、贫道也早已放下，不再受其所扰，就让它像东流的水，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董善行怎会不明白眼前这位帝王、突然提起他的前尘往事是为何，所以才会多说这么一句，明说自己，暗劝君王放下执念。
而青川又怎会听不懂、董善行言下之意，只不过仍是无用，反倒引起他无声一记轻笑，直言质问道：“既已放下俗世牵绊，一心向道，那为何中间又偷偷回乡、去看她们母子，还又与你那发妻重修欢好，再结孽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