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蜂窝是我摘的,蛰了一脸包,蜂蜜却被你抢去。”东方明道,想起来仍值得抱怨。
“就为这,朕后来亲自替你去向慕府的小姐提亲。”皇帝又放下一子,“再吃!”
东方明放下一粒白子:“要不然我也不会在这儿。”
“那时候真是无忧无虑啊,明明不知愁滋味,却偏要强说愁,多愚蠢,输一次对弈、输一次打斗都能生气好几天的蠢蛋。如果能回到过去,我一定拉着那矫情家伙的耳朵,大声告诉他,开心点,笑吧,大声笑,没几年好日子了!别把快乐时光浪费在那些愚蠢的事儿上!时光如水漏里的水,在傻瓜们没察觉的时候就流过去了。”他放下最后一子,胜负底定,“也像一支笔,在天地挥洒,大刀阔斧地改变‘世间’这幅巨画,直到有一天,人们再也无法看出它的原貌。”
皇帝放下棋子,再次看向窗外:“你看殿前那棵银杏树,更苍老了。人也一样,你变了,朕也变了。”
“没有人能不变。”
皇帝忽然收回目光,定定望着东方明:“朕的国家也会一直改变,你认为在未来无法停止的变化的漩涡中,谁能掌舵,担负起领航我大辰的重责?”东方明开口之前皇帝挡住,“先别急着回复,听朕说。记得吗,那个梦?刻在每个李家子孙骨血中的使命,如果朕不能完成,大辰就需要一个能完成的强力君主。替大辰选出他,也是朕的使命,否则朕无脸面见先祖于九泉之下。现在,告诉朕你的答案,太子是那个人吗?”
东方明略一沉思:“若为那个梦,太子有所不足,但废立储君,是关系到国之根本的大事。太子无过不可废,多少朝代因为废立之事引发数十年动*乱,社稷不安,民不聊生,陛下不可不慎!”
“朕思虑了很久,很慎重。”皇帝的语气逐渐改变,从方才的笑意盈盈变得冷漠淡然,“太子并非无过,他犯下了谋逆之罪。”
“陛下!”
“朕意已决。”皇帝看着他的目光变得柔和凄清,“过去数不尽的次数,你深入虎穴,舍命为朕。为祖宗基业,为那个几代人的梦想,朕别无选择。这一次,明,再助朕一臂之力。”
恍惚间,他们好似回到皇帝初登大宝那日,两人并肩站在高耸的城墙上,将这天下尽收眼底。彼时的皇帝尚有些不安,握着他的手说:“明,助朕一臂之力,安稳这天下。”
那时他如何回答?
他想起来了,“万死不辞。”简略的四个词,用尽他全部的力气。
光束穿过窗格照在棋盘上,灰尘跳跃,白子已死。
东方明缓缓起身,甩开衣袖,行了个大礼,这是最后一次跪拜眼前这个他曾经熟悉、曾经视为兄弟,而今只能是他的君主之人:“愿陛下千秋万代。”真相已经不重要,愿皇族、将军、太子太傅一众人的鲜血铺就皇帝、下一个皇帝、乃至下下个皇帝的帝王之路,铺就大辰的天下之路。
然后,他端起棋盘,将下面早就准备好的匕首收入袖中,神色淡然地告退,仿佛是跟过去做过的很多次一样,只是告退离宫,只是回家。
等他退去,等金色的阳光变成血红,久默无声的皇帝喊:“赵木来,传朕旨意。”
“东方明畏罪自裁,东方一族与太子太傅一族所有束发男子处死,其余流放,女子没入奴籍。罪太子李明哲囚禁北宫,一生不得再出,太子妃慕容霜晓,赐死!”
他的声音,如同哀悼夕阳沉没的挽钟。
赵木流下两行浑浊的泪,应了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