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戎的胸腔里不由自主一颤,嘶吼道:“别停下!继续后退!后退!”
“我去救火!”温云让他靠在女墙上,自己跑开。
董戎望着烧成火海的江面发愣,石脂,极易燃,燃之极明,一点小火星就能唤醒它们,更别提从南方飞来的一桶又一桶燃烧着的膏油。原本安安静静漂浮江面的黑色,犹如被扰断好梦的妖魔,挥舞它无数被点亮的触手,肆无忌惮吞噬一条又一条来不及逃离的艨冲与斗舰,裹挟滚滚的浓烟,爬上船舷,舔舐人们的衣衫,攀上高高的桅杆,将一切纳于自己炽热的大口。呼喊声、咒骂声、救火声、哀嚎声如同脚下滚滚江水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
董戎看着眼前一面牙旗在风中改变了方向,他的心也跟着嘶吼起来。隆冬之月竟然刮起了东南风,不管它持续将会多么短暂,都宣告了,更多人会死于这场大火!
风卷火舌,火趁风势,有了风势相助,火焰更如灵蛇凶猛窜向意图逃离的船只。整个江面顿如被烧沸,热浪汹涌肆虐,一层又一层迎面扑来,熏得人呼吸滞塞。黑烟卷着银色、黑色的灰烬拂过人的鼻尖,翻腾盘旋飞往高空,随处可见被石雨砸碎的木屑落入江中,浮浮沉沉。
一个念头忽然冒出来,因为他们师出无名,非是正义之师,所以连老天也不站在他们这边吗?
呵,他才不信什么天道,上了战场,他只信自己的兵,自己手中的矛、枪、剑!他将目光从南边迎风号烧着的桅杆,从左侧艨冲上,尖叫着拍打身上的火苗和被火舌吞噬惨叫着跌入江中的人身上收回目光,站直身躯。他不能停留在这里,整个舰队还在等待他的指挥,他必须要带他们突破烈火的死亡场,回到北岸,这是他的职责。
他丢开手中的长矛往通向上层甲板的梯口走去,现在,比起用来杀敌的长矛,他该去接管鼓槌,顶上传来的鼓声太他妈绵软,敲鼓的家伙跟没吃饭一样!
激烈的鼓声能振奋人心,他得让鼓声盖过许多声音,那些能扰乱人心神的慌乱叫喊,带着恐惧的窃窃私语以及带着痛苦的哀嚎与惨叫。他得让人们记起,比起扯着嗓子尖叫,他们该做的是各守其位,齐心协力,让尽可能多的人活着离开乱石与大火的包围。
然而他的手刚触到扶手,斥候跑来,跪在他面前,满面慌张:“不好了将军!北,北面出现,敌军,非,非常大的家伙,我从来没见过!”他气喘吁吁,断断续续,好容易才将话说完。
“北面?”董戎咚咚咚大步跨上木梯*子,上到三层甲板,走入瞭望台,顺着瞭望兵所指方向望去。渐渐地,他的表情凝固,手指僵硬,就在破浪号北边不远的地方,出现三艘山一样的楼船,它们从东北、西北、西三个方向靠近,身后各带无法确认数量的艨冲斗舰。最让董戎离不开目光的还是那三个大家伙,它们太大了,以致肉眼可以清清楚楚看见其上至少有五层楼阁。董戎可以肯定,它们比大辰最大的楼船,摄政王李穆的战舰乾元号还要巨大。大辰没有可与之匹敌的战船!这个认知几乎一下子击垮了他,以致他不得不拔出腰刀支撑住自己的身体。
悄然无声向这团混乱火海缓慢移动的江上堡垒,让他觉得这场南征,还没有开始就失败了。他忽然想看看李穆知晓时,会是什么表情,不过应该看不见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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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原句“石漆,高奴县石脂水,其浮水上,如漆。采以膏车,极迅;燃灯,极明。”——段成式《酉阳杂俎》(似有一些出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