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惠枝的搀扶下转身,苻宏烈站在门口目送她入寺,轻烟般白纱下的身形纤细窈窕,“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句话蓦地出现在脑海,此时的她从未有过的乖顺,身上流淌出一种岁月静好,他知道这一刻多难得,第一次她对他显出了安静柔顺的样子,不再浑身是刺、剑拔弩张,虽然只是不经意的,仍叫他心中涌起柔情与期待。也许她真的只是去祈福三日,以后会好好与他一起,他们会同心同德征服南北、携手未来。一时,他觉得曾被他鄙夷的那种举案齐眉的恬淡也不坏。
回到宫中,苻宏烈径去了寝宫,屏退左右,在内中坐了许久。他拉开床边的置物柜,打开最底层,内中静静躺着两张精巧的面具,一张是他的,一张则是东方永安在极乐场戴过的。索要那张面具时还被经无双好一顿嘲讽,说他这般暗搓搓的好不闷骚,他都不知他是这样骚气的人。他一个眼神过去,经无双就闭了嘴,讪讪嘟囔:这么厉害怎不去瞪那只鹰?看她不啄你!把人家放心上就去说嘛,不说人怎么知道?闷骚!说?他记得那时他冷笑了句:是男人能动手干嘛动嘴。
他默然抚着那面具上的羽纹雕饰,经无双说的没错,她是鹰,不是莺、不是小雀儿,所以他希望这只鹰能够自愿停留在他身边,这是他只愿给她的仁慈与温柔。但若……他摇摇头,仍不愿走至那一步。
祈福的第二日,从晌午开始,寺中的气氛就变了,每道门口都站着好几名面容肃穆的侍卫,东方永安所在的禅院墙下更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院内亦有两班侍卫轮流值守,从禅院往出口的每条道上都有十人一队的巡查士兵不时走过,将寺庙守得水泄不通,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寺里的僧人、沙弥亦受影响,来去皆是低眉垂首、脚步匆匆。上头交代了,今日最是要紧,每个人都得打起十二分精神,若生了什么变故,谁都担待不起,尤其守在禅房外的,用上头的话说就是:给老子都把眼睛睁得大大的,一只苍蝇也别放过。是以禅房外的守卫们个个都将心弦绷得紧紧的,眼睛瞪得有铜铃大。然而到了晚间,到底支撑不住,一两个偷偷打起呵欠,不必说自是惹来领班一顿呵斥。
“哎,兄弟,别那么大火气,小子们又不是铁打的,守这么久疲累也是人之常情,横竖晚上才是最要紧的时候。这人的心弦就跟弓弦是一样的,得有松有紧才不会崩断,你要把他们崩断了,到夜里真出了事怎么整?这会儿人多,哪个贼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这时候撞咱们跟前?听我的,放宽心,没事,趁着用膳歇息歇息,养足精神,晚点来换咱的班。”
领班疑惑道:“已经到换班时辰了?”
这时禅房门吱呀一声打开,贵人的侍女抱着铜盆走出来:“我去打盆水,顺便叫厨房快点,你们看好了。”
她走后,领班挠挠头:“原来真到了用饭时间,那好,就劳兄弟守着。”他瞥一眼已经在阴影处列好队的换班士兵,“吃饱喝足的就是不一样,看起来有精神头多了。”说罢喝令禅房外的侍卫列队换班。走时换班老兄在背后笑喊:“放心,没事啊,好好吃,好好歇。”领班回头给他比了个好兄弟的手势。
两个时辰后再次换班,领班笑问之前那老兄:“内中可安稳?”
老兄给他一个“一切如常”的手势,下令列队,去前拍拍他的肩:“交给你们了,夜里任务重,还劳你们辛苦。”领班自是回一句:“应当的。”待他们走出院子,挺起胸膛,提高嗓音开始呵斥下属,“接下来几个时辰最为要紧,都给我打起精神。”院子里响亮亮一片“是”,墙下守着的人听了,面露讥诮,摇摇头,打个呵欠,随即被突来的呵斥吓一个哆嗦,立马挺直身子。
换班出来的队伍领班喝道:“精神点,警惕点!敢让一只苍蝇飞过去,以后你们就用苍蝇下饭!”
同样响亮亮的“是”,领班这才满意地带着自己人走了。
晚课过后寺庙整个安静下来,院内也愈发静谧,到子时,别说异常动静,静得连苍蝇拍翅膀的声音都能听见。瞅一眼禅门透出来的光亮,领班也打了个呵欠,忍不住嘀咕:这贵人好精神,这会儿还不熄灯。又过了约莫半个时辰,映在门窗上的烛火依旧跳动,领班大感诧异,心下生疑,跨上台阶,轻拍了拍门试探道:“姑姑,该劝主子歇下了。”无人应声,再拍两下,依旧毫无动静,他心道不妙,抬脚踹开禅门,屋内陈设简单,有几人一览无余,只贵人的婢女趴在桌上,哪里还见贵人的影子?
“不好,人不见了!”随着一声惊呼,睡着的寺庙顿时哄闹起来。
时间退回晚膳时分,换班出来的队伍领班一路堆着笑脸,时而与站桩守卫的士兵调笑两句,时而与路过的巡查队打个招呼,带着自己的队伍,从容不迫出了寺庙。待到僻静处,领头的拿下铁盔,从脸上起开一层皮,露出三分讥诮三分随意的真容,瞧着队伍中央一人,嬉笑道:“老大变小弟,让我也做一回老大的老大嘿。”
那人抬头,一双乌黑的眸子在月光下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