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的没错哦,你当时语无伦次了……你该面对我……诚实的……】
“你该诚实的面对自己,内心的、真实的自己……不要害怕。”李唯教授推了一下睛框,寒光从镜片上一闪而过。
豆大的冷汗从苍白的脸颊滚落,她慌慌张张的起身:“我、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昨天的文件,你有什么疑问吗?比如关于某个不该进入流魂街的整的疑问?”
“!”
李唯教授翘着二郎腿,看着少女被他漫不经心的两句话僵在了原地,几秒后,落音机械的转头,满眼承载的均是诧异和惊慌。
“你想知道绯真的事情,就坐下来。”他拍了拍身边的栏杆,刚才落音坐的地方,示意道:“你想知道什么,我就告诉你。”
内心意识到李唯教授是拿着糖果在诱惑她,那糖果也一定是毒药,可他说的话,充满了无法抗拒的魔法,落音沉默久久,最终回到座位坐下。
“绯真……恩,是白哉已故的妻子,对吧?”李唯教授盯着天花板想是在回忆从文件里搜寻的资料那样,说:“落音想知道绯真进入流魂街的真相吗?”
“请说。”无意识的点头。
“绯真确实是属于不被规划进流魂街的整。” 他只说出了一句便闭嘴不语。
可就这一句言简意赅的话,像千钧重磅压在落音的胸口,精神几乎马上就随其恍惚了起来,她完全是无意识的问道:“李唯教授,告诉我好吗?那她为什么会被分去流魂街?”
“因为她是和她妹妹在一起的,当初两姐妹一同来到尸魂界,她是整,但露琪亚却有灵压,虽然还是襁褓中的小婴儿,可按分配规定她要被分去流魂街……当时绯真不愿和露琪亚分开,她坚持要求把她一块送到流魂街。分配人员无奈就同意了。然后的事情,你知道的……”
“说!我要听!我要听你说——!”她终于失了神志,抓着李唯教授的胳膊苦苦乞求。
“绯真她低估了流魂街的残酷程度,为了求生最终抛弃了露琪亚。当然,这不是她的错,如果流魂街的环境恶化程度还不足以让一个‘整’不堪负荷的话,那就是我们的过错了——换句话说,造成绯真抛弃露琪亚的事,‘我们’要负起一半责任。你现在明白为什么朽木长老表面反对白哉娶她,暗地里却不加以阻挠的原因了吧?”
“为什么长老会允许?呵呵,之前你在朽木家的文献里发现了些蛛丝马迹……你认为是什么原因呢?”
顾不得许多,落音紧张的接口说:“我、我推测过,从朽木家的文献上看,28位朽木夫人的身份大半出身是平民阶层,甚至有来自流魂街,实际上真正的高等贵族没几个……,所以我推测……”
“推测什么?”李唯教授眼眸中的琥珀色暗了暗。
“我……我想,长老们之所以允许家主娶平民为妻是……是为了……”她低下头,艰难的低语:“为了把新血引进家族。数千年的贵族间通婚,导致血亲血缘联系过密,很多家族之间已不适合通婚……所以……”
“是的,新鲜的血统对于贵族这种容易腐败的身份而言,尤为重要。它往往决定一个家族是走向光辉还是走向衰败。”
“那么……那么长老默许绯真进门,是看重她流魂街的出身?之前我还很迷惑,看了黑文件才明白……”落音哽咽了:“虽然绯真是整,但长老们以为既然她能够被送进流魂街,自然有值得培育的价值……所以长老们才同意白哉娶她……为了那可能的强大的血统?”
“落音,你真是有时聪明有时糊涂啊。你忘记了黑文件属于机密,朽木家的长老再有权势也不允许觉借阅,他们怎么可能知道流魂街的秘密呢?”
“耶?难道……”落音的脸又白了一分,目光深处却燃起了火星,她隐约能猜测出李唯教授接下来要说的话了。
“当然,朽木长老也没得老年痴呆,流魂街两千多年的变化发展,各个贵族门第的历届长老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从朽木家第一次迎进一位流魂街的柔弱女子后,他们就发现下一代的孩子拥有远超过同龄人的才华……也就是说他们意识到,来自平民区的血统比贵族血统更好,尤其是流魂街的新血是最优质的。长老们只单纯的认为,流魂街的魂魄比静灵廷的贵族更适合。当然,碍于面子问题以及贵族的身份,他们不可能下令让族人只与平民通婚,所以对于族人尤其是家主的婚姻大事,无论朽木夫人的身份有多低,长老们依然表现的‘通情达理’。所以,现在白哉若是娶了石纭素宣,就是维持了贵族面子上的光荣,而他解除和石纭家的婚约转而娶你的话,就等于延续了朽木家的强大血统!” 李唯教授没看落音此刻的表情,他说话的口气像只在闲聊天气状况。但正是这份平和舒缓的磁性声线里,却隐藏着完全无法察觉的浓厚的毒性恶质。
某种类似眩晕的冲击袭击上头脑,落音扶住了栏杆才稳住了身。
痛,心口在发痛……
“现在全明白了吧?好了,我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事,那么现在,能告诉我我想知道的事吗?”
“你想知道什么?”落音感觉到自己的咽喉不受自己控制的在颤抖发声。
“我只想知道你的感受。不要怕。对我不用隐藏自己,也不用编造那些谎言来掩盖思想……告诉我吧,看了黑文件后,你真正的想法,你内心真实的感受……”
【你想替他们开脱罪责,其实是为了解除自己的痛苦……】
“……”咬紧了嘴唇。
“你很痛苦啊,所以想替四十六室开脱,同时也想替自己的开脱。”李唯教授放缓了语调,蛊惑般的轻声说:“为什么呢?你的痛苦到底来自哪里呢?”
“……”
【你该诚实的面对我,由我来指证真实。】
“向我倾述吧,你痛苦的原因……”
“我……”脚步像被施加的鬼道,硬生生钉在地面不能移动半寸,不仅如此,双手似有万钧沉重,连举手堵住耳朵的简单动作都做不到。
李唯教授仅仅是站在她面前,没有再接近一步,但冥冥中,山一般的压迫便扑面而来,她只能用残破的意志苦苦支持。
“你为什么会痛苦呢?”精神渐渐要从身躯里脱离了……
求求你,不要问了……求求你,不要问了……
【你的罪恶感,真幼稚。】有谁栖息在脑海的某个角落里,高傲的嘲笑。
求求你,不要问了……不要问……
到眼前的男人不愿意给她逃避的机会,他自信的用话语蒙蔽了她心灵的眼睛,使她无法找到可以逃避的路道。
“告诉我吧,我会解除你的痛苦。”
“是的……我很痛苦。”透明的两道泪痕从苍白的脸颊淌下,失去神采的双眸空洞而涣散,落音小声的喃喃:“露琪亚和恋次,他们都是来自流魂街,他们的童年是和三个朋友一起度过的,三个朋友死了,他们便去考真央灵术学院了……倾角也来自流魂街……海盾天满、石纭素宣是贵族……白哉也是贵族,而他的妻子则同样来自流魂街!我……我……”
这样语无伦次的话语,使常人听到一头雾水,李唯教授却明白她那隐藏在话语深处,发自内心的痛苦……
落音断断续续的抽泣:“他们是我的朋友、是我爱的人、是我的……我很难过……我不知道这究竟是悲伤、自责、愤怒、仇恨、还是其他什么的……总之,只要一想到黑文件,我就……”
“是啊是啊,他们都受过伤害,流魂街的人要自相残杀,而贵族则……我记得那时整个四大家族的人也病死了不少……”
“!”落音闭上眼睛,巨大的恐惧感使她想要缩成一团。
“落音,这不是痛苦。相信我,这不是痛苦,是你对他们的怜悯。你的怜悯,来源于你对他们的爱和关怀,但最初是起于真实的自我。因为‘她’对事物看得过于透彻……你怜悯他们的样子真可爱。”
“不对!我才没有什么真实的自我!”争辩的脱口而出,落音惊慌的捂嘴,从李唯教授那玩味的表情看,为时已晚。
“奇怪啊。为什么要说没有真实的自我呢?正常人的话,应该要说没有虚假的自我才对?”
【是啊,真是残酷的现实呐。不想知道的,你知道到够多了。所以……已经不需要伪装骗自己了。】
【你该卸下伪善的面具了。】
一根手指遥指她的胸口,某人在耳边呢喃:“落音,我听见你内心的声音在说,你该卸下伪善的面具了。”
‘噼啪’,她听到自己血液在冻结。
李唯教授如同掌握一切的帝王,俯视着沿着墙壁缓缓滑下的可怜人,默想:今天够了……
才欲离开,纤细的手不期然的抓住了他的袖口。
“李唯教授,”她抬头,懦弱的双眼晃动着不安的色彩,弱弱的问:“你告诉我……我曾看到过朽木家的文献,玉哥哥他在朽木家病死……是不是……也是你们做的?”
【……】须臾间,似乎有谁的心跳,归于沉寂。
面对一脸悲戚的落音,李唯教授平静的说:“如果我说……”
“李唯教授!”
大门‘碰’的打开,小公主的身影冒然出现,以强悍的气势打破了室内犹如诡异魔境般的界限。
“银蔓……”落音吓了一跳,松开了手。
“有什么事,银蔓?”李唯教授起身问。
“没事,我是来找落音帮我做点心的。”小公主坦然走到落音面前,拉住她的手,瞄一眼还躺在李唯教授脚边残留着奶油的餐盘,说:“清净塔居林里闹老鼠了,害得我不得不重新做。”
“嘿嘿。”
暖暖的热度顺着被握住的左手里脉络传遍全身,落音从痛苦悲戚的失神中清醒,环望四周,再度陷入另个如梦如雾的迷惑:刚才发生的事……
始终不曾松手的银蔓和李唯教授谈了会儿有关工作的,便牵着落音离开。
“落音,和你聊得很开心,下次再聊吧。”李唯教授摇了摇手,示意再见。
傻傻的歪着头做出可爱笑脸,充满孩子气的举动,连同说话的声调都溢出童话式的天真美好,仿佛刚才他浑身散发的那股诡异冰寒,威慑十足的气势,只是她一时的错觉。
那么刚才,自己内心的声音,也是自己的错觉么……门在落音回望的迷惑目光中,悄然封锁。
不知不觉间,她被银蔓带领到基地专属的蛋糕房里。
“我在做新式烤派,二十人份。麻烦你帮忙啦。”面对小公主语气甜美的语气请求,落音无法拒绝,
鹅黄的灯光温暖着视线所见的一切景物,洁白的桌布边角绣着花,处处洋溢着普通家庭厨房的和谐气氛,远比刚才休息室中要使人安心。空气里飘荡着甜美的味道,驱散了刚才的寒意和痛苦……以前,她和两位哥哥也曾这样围着灶台炉火,做点心。三人的愉悦和欢喜,一同揉进了蛋糕中,待烤好后又吃回每人的肚子里。
那样温馨的场景,还能出现吗?
想罢,落音有点心疼对银蔓叮嘱:“你不累吗?十二岁正处于生长发育期,疲劳过度的话,会影响身体。”
“没关系,我是习武的身子骨经过住折腾。只可惜了才烤好的蛋糕,所以不得不重新开始。唉,反正我早预料道蛋糕是无法追回了,估计已销赃了。”
作为销赃一份子的落音赔笑,自己以后还是不要和某人同流合污,以免增加小公主的工作量。
身为灵王的她貌似整个静灵廷最忙的人,基地安宁的时候要么伏在办公桌上批阅文件,要么视察监控室数据,不安宁的时候就是满基地的寻找某个惹事的家伙,伸张正义,之后则认真处理善后事项(例如基地被损毁与修复的报告)。
至于做点心,调果汁,端茶倒水,则是在以上的空闲中完成。银蔓似乎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精力,无论何时见她,那双眼眸里总承载着满满的神采。
这样也好,至少她没时间外出,见不到某个意图不轨的大魔王。
提到大魔王,落音不由回忆:蓝染最近貌似同样很忙。有时在十三番偶遇,只匆匆聊不到三句话(其中两句必然提及某人)就立刻推说要事在身,瞬步闪人。
什么事能让他忙碌?难道找到了浦原在现世的居住地址?
漫画怎么画也不代表在出露琪亚那档子事前,蓝染没想过去浦原家抢劫崩玉,他一直没下手,铁定是因为找不到浦原商店的地址。
难道现在,烦人的蝴蝶效应打算让破面军团提前诞生吗?落音皱眉随即又惊异:破面未必是非要用崩玉才能诞生。如果崩玉的作用只是加快破面诞生的速度或者提高破面的能力?那么现在蓝染的麾下,恐怕已经出现了破面……
“落音!”
“嗨!”猛然回神,发现小公主正站在身侧,漂亮的大眼睛已打量自己许久。
“你最近有空的话,代我去一趟四枫院家。”银蔓用很郑重的口气说:“帮我警告林二,他的行为让我们很厌烦了。”
上次是李唯教授的命令,她去警告过了,可从四枫院家和隐秘机动队最近的活动看,某人要么没把警告放在心上,要么打算迎头冒险搏一把。
无论哪种行为,都很白痴——灵王不动声色的暗嗤,他的行为会害死的可不只有他自己。
还害得自己去求别人帮忙……银蔓在心里大大的哀叹自己的不争气:任何麻烦都自己抗自己承担的她,居然也不得不低头恳求别人的时刻。
不过真的没办法,在李唯教授的眼皮底下,她对‘叶脉’以外的人,无论亲近谁,都会增加对方陷入危险的机率。
现在是非常时期,一切小心为上。
落音想了几秒才银蔓所说的含意,她问道:“林二做的某些事,打扰到你们了?”
“恩,林二希望拯救他们三人,他的行为和思想本身没错。可惜不符合我们的标准。”最重要的是不对‘他’的胃口。
这才是最可怕的。
必须在近一步之前,在‘他’产生杀意之前,把他们放到安全无害的位置上。
“请你帮助我,作为灵王,我有很多限制,现在我只能恳求你了,我真的不希望她受到伤害!”
“是为了银杏吧?”落音的眉宇间不禁流露出一丝欣赏。
即使她对黑文件和大屠杀默认了,她心灵终究是个孩子,思想里依然保留着美好,不是吗?
“别担心,银杏虽然容易冲动,又爱鲁莽行事,但她其实是……她……”落音的眼珠四处乱晃,寻找适合的形容词
“性情中人。”小公主率先找到。
“对!呵呵,比起爱自作聪明的林二来,她从不惹麻烦,不是吗?”
“恩……”小公主窘迫的低下头,脸上腾起尴尬的红晕,煞是可爱。
果然,清净塔居林还是存在美好的东西,落音有点莫名的欣慰和感概:既然如此……
她鼓起勇气,终于问了长久闷在心中的疑问:“银蔓,对你来说,银杏和蓝染哪一个比较重要?”
小公主望向她的脸,双手保持握住她手掌的姿态,没有回答。
“不回答也没关系……是我不该问……”果然不该问……
“你确实不该问。这不能算一个可以回答的问题。”银蔓眨了下眼睛,恢复常态的她让脸孔中的凝重了然无痕,用调皮的口吻书:“你的问题,就好像是在问我,糖果和老虎,哪个更能引起我注意一样。”
“呃……”轮到落音一愣。
糖果和老虎,这、这能比较吗?她的意思……是银杏和蓝染两者无法比较……是因为对两者的感情是截然不同的吗?才会觉得无从比较……
不知是酸是涩的某种情绪涨在心口深处,连带着涌动的血液都变得粘稠而缓慢,落音惨然叹息了一声,不想,不去想了。
越是不去想,越是有什么东西生生的往脑子里钻,硬是搅乱了思维。
黑文件的事就忘掉吧,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不记得总比永远如鲠在喉好……
李唯教授说的话,忽略掉,像从前的很多次那样,统统遗忘和忽略……然后,我还是我,可以继续正大光明的活着……事实的真相什么的,果然是她不能涉及的范围,差一点点,她苦心建立的城堡就崩塌了……
我没有什么真实的自我,呵呵……多么蹩脚的争辩……又要继续逃避了……回避真实的自我……那个令自己深深怀念却又厌恶害怕的自我……
曾记得某位名人说:人人心中都住着一只恶魔。
那,存在于我的心内,又是什么呢?
落音神情恍惚,一边有条不紊的分配着餐盘,一边胡思乱想。
【你应该对我诚实一点……】耳边响起的呢喃,给予她如同炸雷般的惊吓。
“!”骤然回头,身侧空空如也。
灯管在头顶绽放着光亮,景物在视野里清晰可见。三米外的流料台上,小公主专心致志的搅鸡蛋和牛奶,黑瀑布似的发丝被丝带缠于脑后,露出白雪色的优美颈脖,她的眼瞳只注视着盆里半成品,红唇微抿,似十分满意。
整间厨房里,只有她俩。
“银蔓,我去会洗手间。”不等回答,落音匆匆跑掉。
小公主注视匆匆逃离的身影,暗想思考着什么。
清凉的水能够镇定情绪,落音擦擦脸观察镜中的自己,蓝瞳与黑瞳,双色相互映衬闪耀,若仔细观察,瞳孔深处似乎隐约散发着某种微弱的魔性。
她猜测过这双眼睛会隐藏着怎样的秘密,但几十年的岁月,始终没有勇气一探究竟,如果揭秘的代价是付出往日的幸福,那么她情愿永远都不去了解。
李唯教授,你叫我面对真实的自我……可我不想……
落音低下头,注视着水槽里的漩涡,吐出绵长的叹息,耳边尽头哗哗的流水声。
如果洗手间内还有第二个人,会惊恐的发现,镜子中的少女并没有跟随着低下头,而是用一种饶有兴趣的表情盯着洗手池变垂头丧气的本体。再细看,和本体外貌不同的正是她的双眸,均是漆黑墨色,没有一点光亮,暗如深渊。
落音还在低头出神,镜中的少女却又动了,嘴角勾起耐人寻味的弧度,抬高了下巴凝视着那颗蓝色的脑袋。
‘她’静静的呆在镜子里,只无声的凝视微笑,却是比发出任何恐怖的笑声更慑人的画面。
“好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拧紧水龙头,落音自说自话的抬头,她照镜子露出大大的笑容,镜中的自己也回赠甜美的微笑。
她转身走向门口,镜中的‘她’对离去的水蓝背影招手。
‘碰’门关上的同时,‘她’也消失了。
冥冥之中,有什么东西,在悄然变化着。
看见的,既为存在,看不见的,既为不存在。
真的吗?你看不见的东西,是不是就不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