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做错了事，惹得父亲很生气，他把我领到了这里……父亲很严肃的告诉我，如果我再不长进一点，就把我丢在这里……就当海盾家这一代没孩子……”
“呃？海盾他真这样说了？”落音惊讶，反应过来后又连忙改口：“你父亲肯定是吓唬你的！”其实，她心里明白，依海盾铁莽那说一不二的个性，没准真会把天满丢到流魂街自生自灭。
自生自灭……突然想到的灰色词语，让一种细微的痛楚覆上落音的心脏。
“呵呵，或许吧，”天满的脸色微沉，马上挠着后脑勺说道：“老实说，当时我真吓坏了。不是因为父亲的话，而是……我从来都没想到过，静灵廷的外面居然还有这么可怕的地方存在。那些居民的生活方式让我难以想象……父亲大人告诉我，居住在流魂街的人都是这模样……说真的，我有种当头棒喝的震惊。 ”
“……”落音没说话。
天满接着说：“我作为贵族，享受的是锦衣玉食的生活。而他们那每日都挣扎在死亡线上的生活感受，是无法体会。我有时会来看看，然后自我告诫不可以沉迷在纸醉金迷中，尸魂界还有很多事需要我们去做，这是作为给予我们贵族幸福生活的回报。”
“……”落音还是没说话，可她的心情已因为天满的话有所触动。
“落音，那个……我以后要去了清净塔居林的话，你就是我的前辈了……到了那时，还有很多事要向你请教……”天满小心翼翼的说，然后不安的睁大眼睛，期望看到她惊喜许诺的表情。
天满忽然转换了话题，让她一时恍然，于是呆呆的问：“你，你到清净塔居林去做什么？”
一霎那的回想，她猛然记起天满曾说，海盾家历来在四十六室为官执政，他身为海盾家的独生子，大家都认为他是未来接替海盾审判官的最佳人选。
四十六室的人选，不按世袭制，而是能者居上，此为初代灵王选拔人才之用。但海盾和石纭家却把‘进入四十六室’当做家规，用最严格的方式教育下一代——海盾家和石纭家的家主，必须是由在四十六室里担任职位的族人来继承，与分家本家的血统无关。
也就是说，天满进不了四十六室，他就不可能成为海盾家的下一任家主。当然，天满把‘家主’看做是一种该承担的责任，而不是拿去炫耀的身份或享受的权利。
天满被她的茫然反应打得措手不及，他没想她会反问其原因。“呃？当然是去实习，父亲希望我先去实习几年，做名文书记录员，至于新的六番队副官嘛……还没定，不过有几个不错的人选？啊，对了。露琪亚的朋友，阿散井恋次也是候选人之一哦。那小子实力不错，我很看好他！你觉得呢？”
落音没回应，只认真的问：“很快吗？你是不是马上就要转职了？”
“呃，不，大概五到十年内都不会。”
“哦。”落音低语，对死神来说，十年，不过是弹指瞬间。
天满崇拜着朽木白哉，他渴望能跟随着白哉的脚步，所以他才会拒绝他父亲的安排，一意孤行来到六番队，从普通死神做起，考上席位，成为副队长，一步步朝自己仰望的目标追去。
他说过，他想成为像朽木白哉那样的贵族，他想追随着他的脚步，为了他的信仰，他拼命的努力。
落音再问他：“你很遗憾吗？因为你是独生子，所以不能依照自己的喜好来选择人生……”
“不，人生本来就不完美。作为海盾家的继承人，太任性可不好。何况白哉大人也说过，我们贵族要恪守贵族，要背负平民难以想象的准则行事，我们不能辱没了自身的血统。”提到憧憬的人物，天满的眉宇见都透露出难以掩盖的骄傲：“白哉大人鼓励我，要成为父亲大人那样的审判官。我好激动呢！”
天满的双眼，闪耀着落音从未看过的光彩，他字句铿锵的说：“虽然我不能再追随白哉大人很久了，可我还能把‘成为白哉大人那样的贵族’作为我的目标。”
“尽管当审判官不是我的志向，但我肩负着维护尸魂界的和平与安宁的责任。”
午后的阳光，像无数金色的透明碎片，从窗户透进落满房间。
坐在长椅上的落音呆呆仰望着慷慨激昂的少年，红发下的那张脸，洋溢着贵族特有的高傲，但更多的是贵族式的勇气与自信。
落音忽然想起，在遥远而模糊的过去，当年的毕业典礼上，他就有了如此灿烂夺目的神情。
那时他们五人合照了一张毕业照，五人最美的一段青春年华就这么记录封存下来了。
一回首才发觉，几十年时光从指尖匆匆流失掉。
石纭素宣解除了与朽木家的婚约，她继续在六番队担任三席，多年来绝口不提与相亲有关的话题，众人猜测，她为情所伤，有意立志成为一位女队长。
羽风倾角已是十一番的四席了，虽然疑有在席官挑战赛中被绫濑川躬亲放水的嫌疑，但他刻苦努力，每次战斗都冲在最前线与虚厮杀，已有几十次与死亡擦肩，险象环生的经历了。十一番队员提到他，总竖起拇指称赞。
至于修兵，他的遭遇，不必再提。
而她……
他的灿烂光辉，耀眼夺目，自己从前怎么从未没注意到？
如此看来，十几年里，他始终是他们五人中，坚持不懈，前行在一条阳光大道的人。
落音知道，坚持不懈需要理想，理想需要付出，天满付出的不会比他们少，他吃过的苦，也肯定不会比他们少。
为什么呢？落音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瞬间至胸腔深处爆炸，所产生的钝痛直袭击向灵魂。
为什么他依旧像太阳一般蓬勃朝气？度过了漫长时间的磨砺，为什么他还可以保留这么乐观自信的笑容，好像人生道路上的所该有烦恼和痛苦，不但无法阻挡他前进的脚步，甚至无法在他的心灵上留下伤痕？
简直充满了……
【简直充满了毁灭他的价值。】
落音手中的茶杯化做了粉尘。
这样的人，将来进入了清净塔居林，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一旦进入四十六室，便迟早要知道‘叶脉’的吧……落音低下头，不敢再想。
天满默默站到了她面前，巨大的阴影笼罩迫使她抬头。
“落音，你知道吗？”他的脸骤然红得和发色有一拼，用一种异乎寻常的紧张口气说：“父亲大人和母亲大人都曾经说过，……不一定要是贵族……”
“恩？你说什么？”天满刻意含混的话让落音没听。
“没、没什么……”天满一手捂住继续升温的脸，一手急忙摆手。
“哦。” 本来，她也没心思听清了。
天满有着崇高的目标，有着想去追寻的动力，而自己呢……
她是不是已经失去了……想去实现的理想呢？
浑浊不明的沉淀忧伤，层层附着在心灵深处，成了无法忍受的痛。
和天满告别，她犹豫再三，终是去敲了朽木家的门，被管家告之白哉不在。
她恍然想起现在是下午3点，白哉应该还在队里上班，自己太游手好闲了以至于分不清。
不明就里的某位仆人见落音发出嗤笑，已经她误会了什么，赶紧解释道：“白哉少爷是外出买桔梗花去了，说要摆在绯真夫人的香案前。他出去已有半小时，算着就快回了。黄泉小姐，要不你进来等等？”
“不必了。我还有事。不用告诉朽木队长我来过。”她谢过管家和仆人，转身离开。
仆人的话是无心，她却宁可没听到。
自己的妒忌很丑陋啊，当然自己此刻的难受很大一部分并不源于妒忌，更多的来自李唯教授昨天所说的话。
绯真会进入流魂街是为了和露琪亚在一起，但最终还是放弃了……所以她才会悔恨——算是命运弄人。所幸她遇到了白哉，赋予她一段最美好的生活，而然她并不是长老们所期盼的最适合的朽木夫人。
如果……她的死……如果和长老们有关……
明明是烈日暴晒的街道，落音却为自己的猜想所呆滞，手指一阵冰凉。
夜幕降临，落音做了一个梦，梦沉重得像水银，银光水面随着梦境而波光晃动，涟漓一圈圈在心中扩展，梦中的景物犹如水中月镜中花，似假亦真。
梦里有很多人，熟悉的、不熟悉的、遗忘的、怀念的、喜欢的……
她看到，大家都站在离自己很远的地方，悄声谈论着什么，并对自己指指点点，她什么都听不到。明显是对她隐瞒了很多事，大家注视她的眼神，陌生得令人害怕。
她想呼唤，喉咙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想奔跑，双腿却怎么也接近不了众人。
终于，她搜寻到两个黑糊糊的人影，那身影的轮廓既陌生又熟悉，是她的父母……他们混在人群里，看起来那么的遥远到难以亲近。
忽然间，大家的身躯化做了黑雾，翻滚着涌动着，组合成新的场景。
她看到11岁的自己，小小的身影独孤在姑姑怀里抽泣，她看到李唯教授走到了她面前，脸上挂着熟悉的淡淡笑意，倾身对她说了什么。
星华姐姐出现了，她的俊美脸孔在黑雾的衬托下显得苍白，晃眼间就变成了星宫哲。
哲的身材还像记忆中的那般纤细羸弱，邪魅的眼眸深处总蕴藏着看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如果是哲哥哥，应该不会对她视而不见的，他拥有很强大的力量，他一定能看到自己——她欣喜若狂的欲去碰触他，却看见玉走过来，挽起哲的手，彼此扶持着向远方走去。
她想去追的刹那，层层的云雾缭绕，阻挡了她的脚步。
她看到自己进入清净塔居林，众人忙碌于工作，抱着文件不断和她擦肩而过，谁都没有对她投来注视的眼神。远处，银蔓埋身在一大堆文件里，不时抬头，和身边端茶悠然自得的李唯教授说着什么，气氛既紧张又其乐融融。海盾和石纭站在办公桌前，他倆手中拿着商讨的文件，有着触目惊心的黑色页面和白色字迹。
她看到天满，披着白色的审判袍，正襟端坐在审判台上，脸上的神情和他父亲一致，肃穆庄严。
她看到林二、小旭、银杏三人，浑身是血，勉强支撑着摇摇晃晃的身躯。一道冰蓝闪电，像一柄锋利的斩魄刀，从天而至将三人的身躯切碎成块。
鲜红在黑暗中逐渐凝固成黑色，渗透进整个空间。
这……是在暗示什么呢……
她看到一间豪门大宅，满院的梅花含苞待枝，白哉跪在弥留的绯真面前，牵起那至瘦弱无力的手。
“白哉大人……”绯真留恋的喊道，然后院子里的梅花统统绽放，在落音的背后形成花的风暴，旋涌进房屋里。
花瓣在漫天飞舞，弹指间，白色的梅花变成了淡红的樱花瓣，视线一时混乱。
眼前的场景，似曾相识，依稀曾做过相同的梦……不同的是，此时有比那时更甚几倍的痛苦在心口蔓延……
在多得几乎令人窒息的樱花中，她看到房屋和绯真一同模糊，唯独遗留下的白哉，则起身，慢慢远去。
“别……别走……”落音终于发出了声音，吐露着满腔的惶恐不安。
男人的脚步没有一丝挽留的痕迹，他的身影渐渐在花雨中渐行渐远，最终连同花瓣一起消失殆尽。
然后所有的人、所有的物，再次变得透明，消失在浓重的黑暗里。
他们都不见了，没有一个留下。
为什么会这样？她站在空荡荡的空间里茫然的想，泪水止不住的落下。
宛如被放逐进海底深渊，那些恐惧、压抑、孤独的感情像无数只手紧紧包裹住她，将她的灵魂往深渊的最暗处拖去……
太可怕了……
我该做什么……明明努力过了，接下来，我该做什么呢？泪水落得更凶。
所有的画面消失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暗。
四周的黑暗化作了乌云，从四面八方翻滚着朝她卷了过来，待靠近她的时候，凝聚成了人形。
人形有着漂亮的与她不相同的眼眸，像冻结的黑冰，盛满关爱和怜悯。
和她一模一样的手，拂去她脸颊上的泪水。
【可以了，你已经够努力了。谢谢。】‘她’拥抱住她。
她反拉住环绕来的双臂，泪水打湿衣袖：“我想不到，！我想不到我究竟该做什么！该怎么做！”
【既然想不到，就别想了。】
“好累……我好累……”她哽咽着说。
【累了就休息吧。我也正想出去……】‘她’起身凝视向层层乌云深处，幽幽的叹息：【多少年了，我想出去，然而每次都很无奈。】
一扇门凭空自乌云深处出现，阵阵欢声笑语从门里传出，那些熟悉的声音证明，这是通往外界的唯一通道。
‘她’站立着，不去靠近门，不是不愿意打开，而是没办法，因为那扇门上了重重锁链，把手的表面布满了锐利的尖刺，时不时还有青红闪光的电流贯穿整扇门，根本无法碰触。
【每一次出去，我都要付出极大的痛苦做代价。而现在，】‘她’望向她，用仿佛命令的口吻说道：【打开它。】
落音擦干泪直起身，目光落到门上。
‘嘣啪！’铁锁绷断，‘咚！’大门的把手自动旋转，打开。
银白纯净的光线从门外射进，照进了这片幽暗的区域。出乎意料的，没有任何乌云退散，相反，那些乌云像爱慕着亮光般，蜂拥着涌向门口。
‘她’嘴角吟起笑：【你睡一会吧。】
‘她’刚要离去，落音拉住了欲化作乌云的手腕：“你打算做什么？”
【我只想随便走走。】
“不要……”落音抽抽搭搭：“不要伤害任何人……不要再伤害……”
抽出手，抚摸按住她不断摇摆的头颅，‘她’柔声安慰：【我尽量。】
刹那，滚滚黑云，席卷整个空间。
心中的世界，瞬间崩塌。
床榻上的女孩依旧在沉睡，但神情极不安稳，断断续续的梦呓着含糊不清的语句。如果是几个月前，这时早有两位男子从别的房间冲过来，点亮台灯，把她从梦魇中叫醒，然后唱着童谣哄她再次入睡。
可是在这晦暗的黑夜中，整个森林都像被施了魔法，迷漫着昏昏噩噩的云雾，无人敢踏足。
最终，一切的挣扎和梦呓都趋于了安静，女孩的呼吸平稳了。
一溜月光破开夜幕的帷帐，爬上她的床头，像只透明的手，抚去她额上的汗水。
落音骤然睁开眼，默默起身，梳洗、换衣。
来到镜子前，身姿端庄的她露出一个阴冷邪恶的笑容。
【你没有想做的事，可我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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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染队长，夜深了，请早些休息吧。”小桃提来一盏小灯，不是第一次这样对队长说，但腼腆害羞的心态一如从前。
“恩，原来都这么晚了。”蓝染瞅一眼墙壁的挂钟，又对女孩露出温雅和蔼的笑：“雏森席官，其实你不用等我，你而早些歇息吧。明天还要麻烦你很多事呢。”
“恩，那我就先走了，蓝染队长，明天见。”小桃微感失望和不甘，可也只能恭敬的行礼，退下。
蓝染收拾起文件和笔砚，来到窗边吹风。
静灵廷的夜风和虚圈的不同，肌肤感受到的是一种柔和微凉的舒适。
多年前，他本以为天空能笼罩所有的大地，然而尸魂界的天空与虚圈的却有天差地别。尤其是夜晚，尸魂界的夜空，纯净得像一块蓝黑色的玻璃，美丽得令人仰头观赏，而虚圈的夜空，则如同渲染上了最浓的墨汁，混合着死亡与孤寂的气息。
奈提说，虚圈的满月不漂亮，确实，既然如此……做个天空，也蛮不错……
把天空按照这里的标准来布置吧，现世的天空太污浊了，尤其在黑夜里，天空往往看不到几颗星辰，天天沙尘暴的虚圈也好不到哪去，还是尸魂界的天空最值得欣赏。
蓝染微微沉思，随即淡然一笑。
呵，尸魂界的事物虽好，可也不能沉醉……
蓝染抬手刚要关上窗，黑夜中突然伸进了一只苍白的手，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腕。
【晚上好，蓝染队长。】少女从半开的窗口探进头颅，对五番队队长礼貌的问好。
本应是正常的晚间相遇，可此刻看起来倒显得突兀诡异。
落音攀在窗框上，满头的蓝发至肩后随风舞动，月光倾泻而下，使长发像一股银蓝水流在半空中漂浮，阴暗光影在五官间描绘出的淡妆，陪着似笑非笑的神情，将她整个人打造成潜伏于暗夜中的鬼魅。
“……”或许是落音此刻的神情过于冷艳阴寒，又或许是她的灵压正散发着全然陌生的感觉，蓝染不动声色打量了她好几眼，在确定是本尊后才开口答话：“晚上好，黄泉落音，有什么要紧事非得走窗户？”
她没回答，身形迅速又无声无息的沿着窗户滑进办公室，手指曲起，隔绝语音的结界笼罩整个房间。
【蓝染，我们做笔交易如何？】她转头开口。
听清这句话时，蓝染可以确定，眼前的少女无论神情还是声音，都像是蕴含着无穷的黑暗，一如滚滚倾城的漫天黑云。
他语带讽刺的说：“真令我惊讶啊，我以为你和我联盟的那一天只存在于我的脑海里。”
【不是联盟，是交易。】
“如果仅仅是交易，我倒要好好考虑。”
【你想要的崩玉，我帮你搞到手，我帮你计划如何找到浦原，得到崩玉。如何？】
落音满意的看到对方收敛起轻松神态。
蓝染拿下了眼镜，再次以严肃的目光审视着她的表情，低沉的嗓音蕴含十足的魄力，甚至释放出匹配虚夜宫的主人身份的灵压，问道：“嗯……很诱人，那么我需要拿什么做交易呢？”
不知是夜晚光影交替的视觉错误或者是其他的什么原因，蓝染细心的观察到，落音此刻的双眼均黯淡如墨，凝神望去，仿佛迷失于天空最深处的夜色中。
“你需要什么？”他又问了一句。
落音嫣然一笑：【你只需要提供一个容身之所给我……】
夜色愈深，月色愈淡。
【在不久的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