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她的要求,蓝染只想要从这张镇静的脸上寻找出一丝破绽,凝视了很久。最终,才放弃似的亲切叮咛:“当然可以啊。盖上毯子,别着凉了。”
银蔓披着毛毯躺下了,小动物般的缩在沙发上调整了一下睡姿,便坦然的闭上了眼。没几秒,呼吸便变得平缓而均匀。
为什么要……这么毫无防备呢……蓝染默不作声的坐到她面前,俯身凝视她侧身的睡颜。
平静安宁的神情,没有一丝警惕和惊慌……
蓝染的眼眸闪过没有意识到的疼惜色彩,目光游移到铺散于毛毯的乌发上,黑绸光泽的发丝一股股覆盖在洁白的肌肤,像是黑与白的色调融合。
手指抚摸过发丝表面,体会着从未有过的温度和触感,一种难以言语的细微变化在冷漠的棕色瞳孔里悄然蔓延。
———————————落音回十三番上班,蓝染来找她————————————
凭借着直觉,蓝染很快就在第十三番找到了想要见的人。
“队长,蓝染队长来了拜访你了。”海燕进入队长办公室时,提醒道。
“下午好。”浮竹从病塌上起身。
【下午好,蓝染队长。】
落音像早料到了他的出现似的,丝毫不意外的对他打招呼。
而蓝染,则回以看似温和实质冰冷的点头。
大魔王生气了呀?虽然有厚厚的眼镜框阻挡,他和浮竹说话时还算态度友好,不过落音的敏锐神经还是察觉到他眼底浓郁的不悦情绪。
莫非来兴师问罪?不会这样巧吧?静灵廷这么大,银蔓随便找个犄角旮旯偷偷哭,不会这样巧就被蓝染给撞见了吧……
十三番的队员们和海燕,惊讶的看着以稳重温和著称的五番队长,只满怀歉意的对养病的浮竹队长说一句‘借你的队员一下’,便抓着黄泉席官的胳膊,径直走出了十三番。
“黄泉落音,你到底在想干什么?”没有摘下眼镜,蓝染的眼神仍然可怕,尤其是半眯起眼珠的样子,在一条寂静无人的小巷里显得特别阴森。
不过她是不会惧怕的。
落音从容的看着眼前,气势汹汹的大魔王。
【怎么样?比起安慰憧憬你的雏森桃,安慰哭泣的小公主,感觉上是不是有什么不同?】平缓的语调骤然锋利:【蓝染队长,你是不是该分清事情的孰轻孰重?我个人认为,你该多关注自己的宏大计划!】
“你在说什么呢?”蓝染不悦的扬高头,他鲜少会在别人面前表现出如此情绪。但这次例外。他说:“我不是为了银蔓的事……我只想问你的,正是昨天的交易,你不是要我考虑一下再答复你?”
真不是来兴师问罪,就不要把她的名字叫得那么柔情,落音投给他一个不太明显的鄙夷目光,再点头:【那你的答复呢?我洗耳恭听。】
“十年太漫长了,十年的时间足以发生任何无法预料的麻烦。如果缩短时间的话,我个人认为比较安全。”
【蓝染大人都有耐心等了近百年,怎么区区十年就忍耐不住了?】摆手,不同意。
“不,比起一直遥遥无期的东西,即将到手却又悬而未到的,更让人心痒难耐。难道你没有更好的方法?”
【恕我才疏学浅,只能想到这种低效率的方法。毕竟,我也不知道浦原家的地址。四十六室或许知道,但在他们眼皮地下调查,实在是自寻死路。】
“不过很大胆。”大魔王犀利的评价。
【谢谢称赞。】落音抚摸着腰间的斩魄刀,直视着蓝染的眼珠问:【那么,你同意了?】
“恩,成交。”
【好,成交。】
一场混合着阴谋,关联着十年后那场战争的计划,便悄然锤定。
“那么我走了。”蓝染转身。
【等等。】落音斜着暗色眼眸瞄着他的背影,询问的尾语带着明显的低音:【哭泣的小公主,还在你的宫殿里休息吗?】
蓝染的背影保持一动不动,神色没有一丝波动痕迹的说道:“恩,暂时由我来照顾她。你替我告知她的家人。”
【蓝染,我说过的:有些东西,即便是王,也得不到。有些东西,正因为是王,才得不到。】
“我也说过:‘你在说什么呢?’”蓝染这才回头,发出响亮的嗤笑,王者的气魄一览无余:“只要我得到了整个世界,还有什么不是我的。难道你对我有所怀疑吗?”
听到这样的话,落音的嘴唇弯起了赞赏的弧度,但眼神和话语仍然冰冷:
【很好,这才是蓝染你该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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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夜幕将至,天空早已阴暗成一片,如同回到混沌初分的时代。
笼罩在乌云下的清净塔居林,有着神秘城堡般的高耸屹立。
落音横躺在长椅上,安静的翻阅着手中文献。
身后传来节奏均匀的脚步声,明显是小女孩的脚步。
【回来了?】落音放下文件,漫不经心的问。
不必回头,她能推测对方是保持着什么样的心态前来。被说了那种过分的话之后,谁都不可能坦然遗忘。是来威胁她不准外传的吗,或者打算直接教训她一次?
“你之前说的话,是骗我的!”传进耳朵里的童音,清脆果断。
【恩——?】她差异的回望。
“你骗我。”银蔓斩钉截铁的说:“李唯教授绝对没对你谈起过我的任何事!你说那些话我已冷静的思考过了,其实用词非常含糊,你根本就不知道我的事!你只是故意蒙蔽我的感知,误导我!”
被看穿了,这倒出乎她的意料。落音眨一下眼睛,淡淡的问:【所以呢?】打算叱责她吗?
“在没达到李唯教授的说话水平前,你不要再编造些故意激怒我的谎言了。因为我是个认定死理的倔脾气,你赶我,我偏不走!”
不等落音回答,她抓起落音的右手展示在灯光下,受伤的掌心已凝结起红褐色的痂,触目惊心。
望着那些细小的伤口,银蔓不悦的咋舌,不由分说拉着她走出了文件室。
落音想挣扎,可银蔓的手指似铁箍,紧得厉害,挣脱不开的同时,她听到对方赌气似的抱怨:“真不知我前世欠了李家什么了!”
她俩来到一间医药室,银蔓才放开手。
【这种伤用鬼道随便治疗一下就好了。】见银蔓翻开柜子找药箱,落音提醒道。
“抱歉,我不会鬼道。”小公主拉出一长条绷带,冲她一摆下颌:“坐到沙发上。”
不能肯定不按照她的话做就会遭受像李唯教授的那种暴力待遇,也不肯定银蔓出手的时会不会多保留几份力道,所以落音还是按照她的话,坐到沙发上。
“你们啊,一个比一个口是心非。他是、哲是、你也是!做什么事情都不让人省心。感谢神吧,派下我这个理解你们的人来帮你们收拾烂摊子。”银蔓一面嘴里念叨着,一面小心翼翼的给她的手掌消毒,上药。
动作流畅,语气举动落落大方,银蔓丝毫不觉她此时的行为做得有什么不对。
坐在她面前,被她疗伤的,可是曾经说伤害她的话的人啊。
难道我之前说的那番话还不够狠?落音怔怔的看着她,顺口回答:【是啊……该感谢命运之神……】
“错!是创世神!”银蔓直起上半身,气鼓鼓的说:“你们显然是创世神给我的磨练……”
【呵,如果真是的话,那我同情你,这种磨练一般人可无福消受,你就多担待点。】
“是啊是啊,你们怎么不感激我?我照顾你们是你们三生有幸,前世修来的福气……”
【是是是。】在一瞬间,落音玩味的盯视着她:【比起初次见面,现在的你的态度也有很大的变化……是因为第一次时我们不熟让你有所顾忌,所以那时才显得生疏客道?】
拈着酒精棉球的手指顿了一下,小公主又垂下头,继续为伤口消毒。
【对不起。】
“不用道歉。”
【银蔓,其实你不用对我们这么好……因为,我们不懂得感恩……不会为你的所做就……相反……】
“我又不是为了讨好你们才做的……我只是想这样做就……”
落音伸手扣住银蔓喋喋不休的下巴,迫使她抬头和自己对视:【你不要和我们相处得太亲密了。李家的人,对于喜欢的人和厌恶的人都一样残忍……】
【你越是和我们亲近,就越容易受到伤害。】
银蔓对她纯净乌黑的眼眸看了几秒,然后歪头问:“亲近了又如何?”
【!】
“我早知道了……反正又不是第一次被伤害……我更知道,折磨别人与自我折磨都是你们李家的光荣传统。我就很不幸的接受了你们的摧残。我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不能去伤害别人,”银蔓为她的手掌缠好绷带,再握住她的手诚恳的问:“落音,你喜欢白哉吧?”
落音垂下眼睑:【恩……】
对于白哉的感情,来自最真实的感情,不是表象自我的一时迷恋,或是真实自我的渴望需求。
那是来自最真实的,不能单独规划到表象与真实自我的范围里去的,来自整个魂魄的感情。
“喜欢的话,想和他在一起吗?我可以以灵王的身份,昭告整个尸魂界,宣布你们的婚事。不会有人反对也不会有任何事能阻止你们的。相信我。”
【不。我不可以。】落音低下头:【因为怕会伤害他啊,越是靠近,那种伤害的强烈预感就越是明显……】
“你怕伤害白哉,那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用冷漠的态度对他,也是种伤害!”银蔓变得激动起来:“总是不说心里话、总是疏远、总是故意去驱逐想要帮助你的人!难道你就不愿意接纳我们吗?你为什么要回避大家……为什么要回避……”
她哀求一般的喃喃:“你为什么……不让我们靠近你……”
知道吗?疏远,有时正是最大的伤害。
【如果你想真的想帮助我,那么……告诉我真相可以吗?】落音不期然看出银蔓脸上的震惊。她接着说:【如果你真的要帮助我,那么告诉我好吗?我想要知道的真相!】
“这种事情……你要我从哪里讲起呢……”小公主心虚的移开目光。
落音再次端正她的下颌,执着的说:【就从最先开始,哲哥哥和玉哥哥为什么会出现在黄泉路上开始……我相信你知道很多事。】
“……”
【既然你不告诉我,那么我去问李唯教授。】作势欲起身。
“别去!”小公主果断拉住她的袖子,眉宇间掩饰不了慌乱:“我告诉你,我告诉你可以了吧,你坐下。”
“既然如此,那么我就从我所知道的最初开始……我的哥哥叶尘为哲进行每年一次的占卜,卜卦里显示了你即将出现在哲的命运星轨中……”
五分钟,只有五分钟。小公主讲述了一个简短至极的故事。
五分钟,足以使人从天堂堕入地狱,何况落音本身就在天堂与地狱的分界口徘徊。
“……然后,我提出了进入尸魂界的申请报告,到这里来找星宫哲商量此事。之后,你都知道了。”最后的尾音,拖拽着长长的叹息,果断冰冷的消散在空气中。
蓝发黑眸的少女,从她开始讲述起,就维持着一动不动的姿态很久很久,而现在,好半天才恍若如梦初醒,像先被凝固成石像,又再次恢复成人。
【呵——难怪另一个我要逃避,难怪你们总是不说,这真的是……】颤抖的双唇,吐出不知是凄惨还是鄙夷的声调:【多么让我……难以接受的事情啊……】
她摇摇晃晃的站起来,表情看不出有多悲戚惨然,可眼眶中的僵硬瞳孔,犹如开采至名为痛苦深渊中的寒冰宝石。
“回去吧。”银蔓忽然说,她的右手按在落音的额头上:“你出来的太久了。在目前还不稳定的情况下,你的做法很危险。”
没有挣扎,没有抗议,唯一的话语是从整个魂魄中分离出的凄惨欲绝:【我对你们而言,是权利斗争的工具么?因为憎恨而利用我,因为计划而欺骗我……我对你们,究竟算什么呢?】
“……”
【我对你们,究竟算什么?】
“这点,谁知道呢……”
落音从张开的指缝间,隐约看到银蔓闪亮的双眸,诡异的紫色和黑色。
眩晕,如潮水涌上。黑暗,铺天盖地袭来。
待落音开次睁开双眼,左眼的颜色已恢复成海蓝色,她尴尬的张望一下四周,再望向面前的银蔓,不安的开口:“银……”
“不可以再有下次了。”银蔓打断她的话,叮嘱道:“你的精神不稳定,如果乱来的,下次就不能这么轻松的解决了。”
落音的脸色没有变惨白,因为所有的血色已在之前讲述的故事里尽速丧失,唯独残留脸孔上的,是无尽的悲戚,好半天她才哽咽的问:“我哥哥他们走的那天,哲哥哥和你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只是一个约定。”淡淡然的带过话语,银蔓站起身开打了身旁的通讯装置,直视落音的双眸大声的宣布:“现在传我的命令下去,以我灵王的身份,除去黄泉落音四十六室专属抄写员的职务,并剥夺她自由进去清净塔居林的许可,一小时后生效!”
她打开的通讯装置是连通着整个地下基地范围最广的通讯。不出意外的话,所有工作人员都该听到了。
“落音,你收拾一下看有什么东西需要带走的,你只有一个小时的时间和大家道别了。从今天起,你不准再到这里来。”
“……”落音刚张嘴欲说什么,银蔓已转身朝门口走去。
“一小时以后,如果还在这里看到你,我将按擅闯四十六室的罪名处决你!”
乌暗的发丝飞扬,将阴冷的灯光切割成块,骤然关闭的大门断绝了所有的温度。断绝了所有的……希望灯火。
我和哲的约定过,保护你——无论如何……
灵王的话就是命令,在清净塔居林除了李唯教授,谁都无权反驳。
落音沉默的接受了,于是大家也跟着沉默的行进了简短的送别会。
没多久,落音放在这里的东西就被整理出来了,一本笔记本,数支笔,仅此而已。
平日没事时写的文件记录和报告,属于叶脉专属资料,移交给文库存放,不能带出。
“算了,替我处理掉吧。”她把笔记本和笔塞到若镜怀里。
几十年的相处,其实并没有带什么进来,那么就空手离开吧。
“是不是有点两袖清风的潇洒?”她努力挤着笑,可从来送行的若镜的神情看,她此刻的表情一定很难看。
清净塔居林的厚重铜门缓慢打开,涌进视野的是大片大片的乌云,阴沉得直慎人心。
落音转身,留恋的看了一眼,然后鞠躬:“多年以来,谢谢大家了……”
“落音……”若镜想喊住离去的背影,可被海盾拦住。后者淡淡的说:“就此别过吧。留恋只会徒增悲伤。”
还能回来吗?不知道……落音按住胸口,那里的心跳和气息都紊乱不堪……
目前,她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平息一下……
“你把落音赶走了?”李唯教授搅动着咖啡杯,不咸不淡的问。
书桌密室里,除了他以外只有一人,站在窗边,注视着高塔脚下,逐渐远去的身影。
“恩。现在是非常时期,把不相干的人送离战场,是保险的手段。”银蔓放下窗帘,暗淡光线在她脸蛋上铺开一层阴影。
“保险?是指确保接下来我要做的事不会被打扰,还是阻止我分心去计划伤害她?”他抬眼询问,琥珀瞳孔闪耀着名为危险的光。
银蔓单膝跪在茶几前,行了标准的古代某国家的军礼。
“的确啊,要保护她吗?因为是重要的约定……”李唯教授自顾自说,她把头压得更深。
咖啡杯里缓缓冒出的白气,将四周的空气渲染得苦涩不堪。
“那么我问你……”李唯教授扬起笑容,那是某种极度冰冷入骨的表情:“是你和银杏的友谊重要,还是和星宫哲的约定重要?”
跪在地面的小身体颤抖了一下,接着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神情抬头凝视。
“是银杏重要呢。还是你和哲的约定重要呢?”他重复了一遍,双手搭起托着下巴的举动看似慵懒,但有某种恐怖的毒药从他的话语里泄露,腐蚀着一切脆弱的心灵和魂魄。
慢慢流动的时间,是平复任何情绪的药剂,更是激化任何情绪的药剂。
银蔓便在这片宛如死亡的无声室内中沉默良久,当那张精致的脸孔出现千年寒冰雕刻一般的神情时,她的声音,显得异常的清冽洪亮,又布满寒霜:“那还用问吗?当然是……”
【你越是和我们亲近,就越容易受到伤害。】
落音,你知道吗?这种伤害,是彼此的。
‘啪’透明的雨滴,打落在一株青草上,第二滴、第三滴……很快宽大的庭院上方,就密集起了小雨。
雨淅淅沥沥,沿着冷风吹拂的方向袭来,雨势颇有愈演愈烈,滚滚雷鸣由远及近,仿佛是天神的战车,驰骋过天际。整个静灵廷都笼罩在潮湿的朦胧雨气中,如果说耸立的清净塔居林宛如是烟雨中的高楼,缥缈神秘,那么朽木家的府邸,便是披上了虚幻薄纱的宫殿,端庄典雅。
藤安若镜把朽木家的大门敲得震天响,在雨中一路奔跑至此,膝盖以下的裤子被雨打得透湿,渐渐渗入春季的寒冷,她不得不一手提起粘着肌肤的下摆衣料,一手重重拍着红漆大门。
她不太能理解自己为什么会站在这里?但一想到落音离开清净塔居林时那黯然的眼神和落寂的身影,心里怎么也不能轻松。
门开了,她冲着仆人脱口而出:“叫你家主人出来,我有黄泉落音的事要告诉他!”
白哉很快就来到大门口。
她焦急的一把拉住六番队长的衣袖。
四周发出倒抽气声。她则坚定的恳请:“朽木队长,你快去找落音!”
落雨纷纷,敲打着宽大府邸的屋顶,响起一片细碎有节奏的音符,唯独一种不和谐的声音,穿透绵绵雨幕,在沙哑的祈求:“朽木白哉,你去救救落音吧,现在能帮助她的人,只有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