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很久没有见到天空了，即使在暗夜中，依旧有让人觉得沁人心脾的新鲜的空气，不断的从口鼻中涌进，沈晗贪婪的深吸一口，一旁的张龙带着些感伤的看着她，她身穿囚服的模样，即使是粗率的张龙，亦感到一种说不上来的滋味。
包拯在花厅等着她。夜晚的灯火，在花厅内温柔的闪亮，身穿便服的包拯，比起白日公堂的威严，多了几分慈祥，更像是一位和蔼的长者。沈晗见了包拯，欲要跪下，包拯忙道：“小鱼儿姑娘，这里不是公堂，你且坐着回话。”
包拯和言向她说明明日二审，需要注意的事项。她看似很认真的听着，却不断的在打量什么，听到一点声响，便不时的回头。包拯眼见她心不在焉，明白她根本没有听进去。明日的二审，至关重要，仁宗已向他打过招呼，张贵妃会参与整堂堂讯，无论她是作为一个旁听者的角度还是作为监督者，都来不得半点马虎。仁宗颇有人情味的，又带有几分告诫的口气对他说：“包卿，明日的堂讯，可千万不要砸了你们开封府公正廉明的牌子。”又有些神秘的道：“贵妃执意要参加整个堂讯，你应该知道她的用意。”
无论皇上出于什么样的心理告诫他，明日的堂讯都是十分郑重的。可是这个姑娘，对他的嘱咐只是敷衍的听着，眼光灵活的一直在往他后面看，显然的，十句话只听见去三句。包拯叹了口气，明白她是找展昭。看上去，见不到展昭她的心是定不下来的。
一旁的公孙策见她眼神不定，上前肃然道：“小鱼儿，你好好的听大人说，明日的堂讯万一有个闪失，谁都帮不了你。今日大人苦口婆心对你的叮嘱，你可都听仔细了？”
“嗯，听仔细了。”她无意间听到风吹动门的声音，又马上回过头去，包拯和公孙策不约而同的对视一下，交换了一个叹息而着急的眼神，公孙策略略焦急道：“小鱼儿，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你怎么还是迷迷糊糊？这可是事关你的身家性命的事啊！”
沈晗旋即回过头，张大了眼睛，很专注的样子，道：“我在听啊，听进去了啊。”
“你哪里在听啊！”公孙策急道：“大家都为你着急，大人为你殚精竭虑，苦心思索，你却整个不在状态，小鱼儿，你这样子，明日怎么上堂应讯？此非儿戏，当集中精神，容不得一丝马虎疏忽！”
见到公孙策有生气之态，沈晗马上将背心挺直，又睁大了桂圆一般的黑眸，做出全神贯注的样子。包拯刚要开口，她听到风吹树桠的声音，又迅速的将头回过去，望向门外。包拯看了一眼公孙策，摇摇头，和言道：“小鱼儿姑娘，你去看望展护卫吧。”
沈晗马上就显出惊喜的神色，道：“大人，允我去看大哥啦！”
包拯和蔼的颌首，嘱咐道：“只是逗留时间不要太久，展护卫的伤势还未愈合，精神亦不济，你莫要过多打扰。”
“明白！大人真好！”沈晗立刻笑意盈盈，几乎是迫不及待的跑了出去。
包拯望见她的身影，无奈一笑，公孙策蹙眉道：“这小鱼儿真不懂事，大人说了这么多，她不知听进去一二句没有？”
“让展护卫关照她吧。”包拯笑道：“展护卫的一句话，顶得上本府的十句话。”又叹道：“只是，展护卫明日不能上堂，到时候，小鱼儿姑娘能否顺利的通过堂审，还是未知。”
公孙策亦忧道：“真是不巧，展护卫腰伤甚剧，再加上淋雨感染，昔日的箭伤又复发了，到今日烧都未退，明日在堂上这些时辰，任是铁人，也难以支持。”
近乡情更怯。和展昭相处以来，从无这样的感觉，以前一直当他如长兄一般，是自自然然洒洒脱脱的感情，但是不知为何，不过是两日未见，走到这扇门前，却觉得心跳得厉害，手放在门上，竟是推不下去。包大人的话在耳边回响：“只是逗留时间不要太久，展护卫的伤势还未愈合，精神亦不济，你莫要过多打扰。”想起此嘱咐，沈晗越生怯意，在她心目中的展昭，从来是山一般的伟岸，即使在安溪，受伤以后，依旧是镇定至若的气势，她简直不能想象，如果展昭躺下，那会是怎么样的情形。
赵虎正巧推门而出，看见沈晗站在门口，奇道：“小鱼儿，到了门口，怎么不进去啊？”沈晗轻咬嘴唇，悄声道：“大哥怎么样了？”赵虎道：“你自己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傻站在这儿干嘛？”
她怯生生的推开门，只见一灯如豆，展昭安静的躺着，枕着荷花纹的月白色瓷枕，双目静静的阖着，修长的手安放在被子上，脸色苍白，睡颜平静，如同倦意渐浓，初初入梦的孩子。
沈晗靠着门，定定的看着，这是她以前从没见到过的展昭。这一刻，他不再是叱咤风云的南侠，不再是神勇威武的展大人，不再是寒光凛冽如同他手中巨阙一般锋利逼人的将领，他是孤独的，清冷的，是幼失双亲只身离家的孩子，是不得不逼自己长大把苦痛隐于心中的少年，是少有知己默默把责任一肩承担独饮苦酒的展昭。他付的实在太多，而属于自己的实在太少，伤痛之后，天下之大，却没有他的一个家，开封府虽好，虽有情同手足的兄弟，虽有爱护他如子侄的大人，但，那不是他的家。
沈晗的眼泪夺眶而出，夜风吹啊吹，吹得这姑娘心中一片柔情和伤感。她要怎么做，才能抚平这眉间的竖纹？她要怎么做，才能分担他的一点点担子？秋深夜凉，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此时此夜难为情。她竟然一点脚步也挪不开，离得那么近，她能感到展昭沉重的呼吸，却仿佛隔着千山万水，关山碍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