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还亮着,而沈晗,已经睡着了,她实在太累了。
在展昭受伤的二十来天,沈晗衣不解带的伺候,毕竟是有孕之身,眩晕的症状也刚刚减轻,她就投入了忘我的照顾展昭的工作中。在她眼中,唯有展昭的伤势,她忘了自己也是孕妇,忘了自己也还虚弱。她的生命是为展昭燃烧的,她的全部激情,力量,毅力都为展昭而调动起来,那些日子,她没有觉得累。她为他换药,喂药,精心料理着饮食,做着每日的生活护理,十二个时辰的守护他。胎儿在吸取她的营养,丈夫需要她的精力,她忘我的都满足他们,透支的却是自己的精神和体力,等到展昭伤愈后,她才感觉到疲累不堪,特别是胸口,更有喘不过气的感觉,也不敢告诉展昭,让心莲偷偷把王大国手请来。
大国手是在酉时来的,黄昏的时候,光线已经黯淡,但还是明显的看到了她苍白的面色,再按她的脉,大国手的脸色就变了:“小晗,你是怎么搞的?你现在的脉象,分明是气血两亏。这个孩子长得很快,应该比别的孩子个头壮,所以急需你的营养,你现在是透支了自己的精髓,把营养给他,喘症已有提前发作的苗头。”王大国手一向慈祥,此刻却面沉如水:“你是怎么照顾自己的?”
她第一次看到王大国手这样难看的脸色,忙分辨道:“爷爷,我吃的很好啊,心莲姐每天都换着花样烧,我也吃得很多,心莲姐还炖了很多汤,乌鸡汤,红枣汤,山药汤,我每日都喝不重样的。爷爷,我的营养没问题。”
这大国手是相信的,他皱着眉头,想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又看向沈晗,见她眼下是深深的青黑一片,便问道:“小晗,你睡眠如何?”
“睡得……还行。”沈晗不敢看大国手的眼睛,闪烁其词道。
王大国手看到沈晗不愿说真话,又将疑问的目光转向沈晗身边的心莲,道:“心莲姑娘,你来说。”
心莲见沈晗拼命给她眨眼睛,也不知如何说,为难的结结巴巴道:“还好,还,还好。”
“好。”王大国手见两人都不愿说实话,便整理着药箱,沉着脸道:“你们两个都瞒着老朽,我也不问你们了。我去开封府问展护卫,是怎么照顾小晗的。”
沈晗忙拉住王大国手,急道:“爷爷不去,大哥忙的,不能分心的!”
“爷爷知道开封府的事务忙,但是,自己娘子的身体搞成这样,展昭就不管吗?家国天下,没有家哪来国?开封府的人也要有人情,有亲情!”王大国手严肃的道。
“他不知道的,爷爷,别怪他。他早出晚归,回来我都睡着了,爷爷,小晗以后一定注意,一定注意。”沈晗着急道:“我告诉爷爷,前些日子是没睡好。大哥受了伤,晚上我怕伤情有反复,所以不敢睡。他已经好了,我一定好好睡,好好休息。”
“你哟,你哟。”王国国手摇头叹息道:“小晗,你对展护卫太上心了!”
“爷爷不知道,他不会照顾自己的。”沈晗低下头,涩然的一笑:“您别看他脾气好得很,其实是属驴子的,倔得不得了。我也没法子,只能看着他。”她又想起什么,连忙道:“爷爷,孩子我也照顾好的,我吃得很好,真的,这孩子可不能少吃,一旦稍稍有点饿了,他就不让我安生。”沈晗甜蜜的笑道:“爷爷,您说他是不是很调皮?”
“展护卫,孩子,你就不想着你自己!”王大国手叹道:“小晗,要是你娘在世,哪能见得你这样辛苦?你也是沈家的独养娇女啊,展昭,”王大国手摇头长叹一声,道:“爷爷也不多说什么了,小晗,不能再辛苦了,好好休息,否则将来生产时会很困难,你的骨架小,孩子又大,气血不能再有亏了。”
沈晗忙道:“爷爷,我知道了。我送爷爷。”
“你躺着吧。”王大国手将手掌向下,连连摆了几次。心莲忙上前为王大国手背药箱,送王大国手下了楼,此时已是暝色入高楼,黄昏的薄暮使空气格外柔和,花草的幽香轻柔的飘来,王大国手背着手走在前面,看到池塘里睡莲绽放,玉白色和紫红色相映成辉,在卵圆型的绿叶上静静依偎,他定住脚步,看了一会儿,微笑道:“小晗把这个家,料理得好啊。”
心莲柔和的笑道:“她喜欢花啊,树啊,草啊,小动物,小鸟儿,都喜欢的。”
“小晗,不该在汴梁的。”王大国手慢慢道:“小晗的气质不适合汴梁。心莲姑娘,有机会你可以去小晗在姑苏的家看看,老朽在那儿住过月余,很深的庭院,很安静,很惬意。汴梁找不到那样的地方,后头有条河,老朽住的房间就在河上,枕着水声入眠,那感觉,是很难忘记的。”
“我听小鱼儿说过,”心莲微笑道:“大国手,她说她在梦中回了姑苏的家无数次。”
“那院子,不知荒芜了没有?心莲姑娘,今日老朽看见小晗收拾的这个院子,就想起她的娘。小晗的娘,也喜欢花草,他们家那个院子,给小晗她娘收拾的很精致。小晗虽然活泼一点,但是血脉里,是和她母亲一般的恬淡,与世无争。”
此时,一轮明月升上天空,月光如水,清风徐来,夜气幽蓝,时有鱼儿不时的从莲叶间跳出,时光那样静,静得都能听见露珠从荷叶上滑落的声音。大国手叹道:“小晗的祖父以前也是御医院的,他过不惯汴梁的生活,常常忆起江南。他常对我说,江南好啊,水软,人美,风也是柔的。他的医术很高明,辞了很多次,才回到吴郡。没想到,几十年后,他的孙女竟然来了。他要是活着,不知作何想法?是赞同还是反对?”
看着大国手沉吟的神色,心莲踌躇了一下,还是温柔的言道:“大国手,其实,展大人对小鱼儿是很好的,他们夫妻也很是恩爱。展大人实在太忙,顾不了家,所以对小鱼儿的身体有些疏忽了,小鱼儿也不愿让他分心,他的差事很危险,不能想着家,小鱼儿才把一切都瞒下来。大国手请相信心莲,心莲会照顾好小鱼儿的。”
“老朽知道心莲姑娘细心,小晗也多亏你照料。”大国手慈祥的微笑着:“老朽更知展护卫人好,但就是心痛小晗。老朽是把她当做自家的孙女看的。但,既是她自己选择的路,老朽也不说什么了。好的歹的,辛苦的受累的,都是她愿意的,她的命。”王大国手接过药箱,叹道:“小晗的命,奇啊。”
晚饭过后,心莲就逼着沈晗睡。很快的,她就进入了梦乡,睡得黑甜一片,她的睡姿是贴着墙的,这是她这些日子养成的,惟恐触碰到他受伤的左臂,她就尽量的往墙壁那儿贴。她睡着的样子,特别的恬静,可爱,展昭不由爱怜的吻了一下她的面颊,又将她往自己怀中揽了揽。
她没有醒,迷迷糊糊的就往展昭胸前靠去,闻到那熟悉的刚健的气息,她又将身子蜷缩着,越发贴得展昭紧了,香酣细细,脸上皆是恬和。
“小糖豆儿。”她好似听见了耳边温柔的话语,模糊的呢喃了一声,微微的笑了,伸出雪一样的胳膊,攀着展昭的脖子,将身子完全靠在他的怀中,睡得很熟很熟。
月色清亮,从窗户中照进来,月光下的沈晗,美得如同一朵纯洁的百合。她穿着豆绿色的丝质内衣,黑发又浓又密的披在背上,秀丽的面容,雪白的肌肤,和那温柔的恬谧的神态,就像江南的水,潺潺的流过展昭的心房,化为一片深爱。这是一天之中,他最感放松的时刻,她在身边,就拥有了他生命中最暖的时光。他轻轻的拥住她,闻着她发际的清香,安然睡去。
寅时末,展昭轻手轻脚的起床,但沈晗也马上醒了。她脑中是有一根弦,这个时刻必然醒来,也立刻起了床。
“你再多睡会儿,时辰还早。”
她为他系着腰带,低着头道:“这么早起床,是要出差吗?”
展昭点点头,道:“去蔡州,抓紧点,一日可回。晚上自个儿早点睡,别等我。”
她的目光中立刻显出担忧:“去缉捕罪犯吗?大哥,你左手不能动,怎么去?”
展昭温润一笑,道:“不去缉捕,是去取个证。”
她放心了,又弯下腰,为他穿靴子。她现在弯腰不太方便,展昭忙道:“我自己——。”
沈晗娇嗔的看他一眼,娇声道:“再说?再说?”
那个“来”字咽了下去,展昭蔼然的笑道:“娘子,不敢说了。”
“哼!”她半跪着,为他穿上靴子,故意板着脸道:“看你再敢气我?”
“展昭岂敢?”展昭柔和的笑道。
“哼,倔驴子。”她耸了耸鼻子,笑着道,又为他托着胳膊,将左手的素布重新缚好,再服侍着他盥洗。此时天光渐渐亮了,也照在房间里,清晰的映在她的脸上,她的脸色是苍白的,一夜的熟睡未增加红润,脸小了整整一圈,下巴尖尖的,身子也纤细得很,除了腹部微隆,她看上去就是个瘦弱的女孩子,没有怀孕妇人半点的丰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