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静颖只感到一阵阵反胃的恶心。灯光下，她看着这男人，对他的恨潮水一般的涌过来，恨不能将他千刀万剐。但她极力忍耐着，镇静着，现在他是她的一把刀，她要把他插入殷稚菊的心脏。等他染满了殷稚菊的鲜血后，她也会将他折断、丢弃。
她看着自己的手指，冷冷道：“姜旺，你我要做长久夫妻还是露水夫妻？”
姜旺惊愕的抬起头，随即，一阵狂喜从眼中漫开，他颤抖着问道：“少夫人，此话怎讲？”
她的语调依旧是这般冷漠：“要做长久夫妻的话，找个可靠的人，杀了殷稚菊！”
杀了殷稚菊？姜旺大吃一惊，一阵寒意像蛇一样在背上蠕动着，杀人是死罪啊！他嗫嚅着：“少夫人，孙大超和殷稚菊已经要离开汴梁了，就在这两天，他们对您的威胁已经不存在了。”
“斩草要除根。”她从牙齿缝里吐出这句话。
姜旺沉默了，对这个女人狂热的爱并未让他的思维迟钝，他知道这是改变他命运的时刻。骨子里，他是商人，也是小人。这两种人讲的都是利益，商海中，利益和风险是并存的，你要发多大的财，就要冒多大的险，就如老爷孤注一掷把所有财富押在这一趟出海上，他姜旺也把后半生的荣华富贵押在这个女人身上。这是一次赌博，押对了宝，他就从此翻身，再也不是低眉顺眼的茶庄管家，这个险，值得冒！
他吻了一下那红菱一般的绣鞋，狡黠的笑道：“少夫人，做成了这件事，我的好处是……？”
“只要我当得了这个家，将来，你自立门户也好，愿意拿一半的分红，随你。”
“还有……，”他搂住她雪白的脖子，慢慢的在她耳边道：“答应我，作长久夫妻。”
樊静颖久久没作声，随后，默默的点了点头。突的，她鬓发一摇，一支珠钗已到了姜旺手里。他拿着珠钗，疲赖的笑着：“将来少夫人要是想踢开我姜旺，这支珠钗可是证明我们曾是枕边人喔。”
“你——！”樊静颖眼睛着了火，突地转身去抢珠钗，不妨扑了个空，她怒道：“姜旺，你这个背信弃义的小人！”
“少夫人，我们都是一样的人。”姜旺将珠钗捏在手中，闲闲的转了个圈，看着那光芒，笑道：“信义和盟约这种东西，是属于君子的。我们的世界只讲利益和好处，什么叫狼狈为奸，也许讲的就是你和我。”
随后，他又用绵软得像水一样的口气道：“我都愿意为你杀人，一枝珠钗又算得了什么？少夫人，你没有那么小气吧？”
看着这狐狸一样的小人，樊静颖明白了，这世上，卑鄙的人永远会遇上比他更卑鄙的，阴险的人永远会有比他更阴险的，玩弄心计，永远有比他更高的对手。与邪恶为伍，必定会踏上一条满载着算计和谎言的船舶，黑色的海洋里开满遍是荆棘的异生植物，每一步，都有地狱的火球在狞笑。
她看到了，可她逃不了了，将手伸向稚菊后背的那一刻，她已经上了船。
踏着夜色，她往汪府最深处走去。最后一进的小楼就是她和汪轩的小天地。看到那橘色的灯火，她知道汪轩在等她，可是突然的，她的力气像被抽光了一般，颓然的在楼下的小天井里坐下了，怔怔的望着灯火。
仿佛看到那一天，锣鼓喧天，鞭炮声声，花轿抬进了汪家。挑起盖头的那一刻，这俊秀的新郎眼中的惊喜和温雅的笑容，瞬间将她的忐忑和疲惫一扫而空。仿佛看到柔儿刚出生时，她疲倦的躺在床上，为着没生儿子而抱歉，但是汪轩爱不释手的抱着女儿，温柔的抚慰着她，感谢着她，初为人母的喜悦终于慢慢溢满了心房。仿佛看到春花开，秋月起，小楼里相依相偎赏花弄月的人儿……。
那是她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但是，不会再来了。
天下雨了，先是淅淅沥沥，而后是大滴大滴的雨点，再后来变成了直直的雨线，小鞭子一样的抽着她。她麻木了似的，好像已经隔绝在世界之外，眼中，只有暖暖的灯火。她的眼里流着泪，心里流着血，是，她知道，自己是个坏女人，已经要被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了。可是谁知道，她想尽一切维护的，也不过是这一片暖色的灯火，这灯火中的一对父女，这平常温情的幸福啊！
忽然，头上没有雨了，她愕然抬起头，身穿淡蓝色襕衫的汪轩手持雨伞，为她遮起了一片天空。
“轩……。”
“稚菊，这么大的雨，怎么在这儿坐着？”汪轩温柔的问，又微微蹙眉：“你喝酒了？”
她摇摇头，又点点头，泪水无声的漫出，汪轩轻柔的搂着她双肩：“上楼吧，衣服都湿了。”
她倔强的不愿意走，汪轩轻叹一口气，坐在她身旁：“稚菊，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你放心，李家小姐的那门亲，我已经退了。”
樊静颖没有回过神来，惊愕的看着他。汪轩温和的说：“我亲自到李老伯家，坦诚地向李老伯说明了我们夫妻的感情。如果李小姐过了门，三个人都不会幸福。李老伯和李小姐都是通情达理之人，当即表明愿意不结这门亲。”
“可是，爹……。”
“爹那儿我会好好和他解释，如果他执意不听，稚菊，我们可以不佑庇于祖荫独立门户。只要自己争气，温饱总是可以的。”
樊静颖脑中一片空白，她不知道该喜，该悲，还是该悔？她扑在汪轩怀中放声大哭，这是她的轩啊！寄人篱下，她自小就认为唯有自己的百般讨好乖巧玲珑才能赢来安稳的生活，唯有这个男人，那样无私的爱着她，真诚的处处替她着想，她不用戴上面具，就会有这清泉一般没有一丝杂质的爱。在这清澈又广袤的爱中，她看到了自己的丑陋，她不配，她不配啊！
就在刚才，她还把身体给了另一个男人，一个猥琐极了的男人！她的心痛得像刀割一样，她听见自己说：“姜旺，我一定要杀了你！我一定要杀了你！”
“稚菊，好了，都过去了。”看到美丽能干的妻子孩子一般扑在他怀中大哭，汪轩爱怜的说：“什么都不用怕了。”
“轩，这一生，我从没后悔遇上你，即使来生下地狱，我也不悔！”泪光中燃烧着小小的火焰，她靠在汪轩肩上轻声道：“轩，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是坏女人，和你想象的稚菊不是一个人。希望你，希望你不要恨我。即使我坏到一无可取，可是我对你的爱，从来没有掺一点点的假。”
汪轩微笑道：“稚菊，你真是喝醉了。”
“轩，答应我，不恨我，不恨我。”她流着泪，哀求着。
“好，”汪轩宠溺的微笑着：“不管你什么样，都是我的爱妻，我的好稚菊。”
“轩！”樊静颖在他怀中痛哭着，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是哭命运的作弄，还是哭自己的步步走错，是哭良心的沉沦，还是哭身体的堕落……漫天的雨，伴随着她的哭声，下个不停，唯有汪轩清冽如雨后青草的气息，才能让她找到一丝静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