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找了,我的影子在这里,我没死。”殷稚菊冰冷道:“你枉费心机派人追杀我,没有杀死我。孙大哥用他的命保护了我。”她的语声哽咽了,两行清泪缓缓的流下,眸光中满是彻骨的凉意:“樊静颖,你费尽心机,怎奈人算不如天算!”
孙大哥?难道是那天来找她的鲁直汉子?没想到此人对她还真是情深意重。樊静颖毛孔里满是冷汗,赶紧站起来,不迭的把门关了。光线顿时暗了,殷稚菊冷笑道:“怕了?做多了亏心事,连阳光都不敢见了?”
“菊儿,听我说,我什么也没做……。”
殷稚菊依旧冷冷的看着她,眼神里满是不屑,道:“我已经在开封府把你告下了,你残害于我在先,冒我之名代我出嫁在后。樊静颖,我的东西该讨回了。你——从来不是殷稚菊。”
“殷稚菊,你何必做得这么绝!告我,告我你能得到什么好处?汪轩会认你做妻子吗?孩子会认你做母亲吗?纵然我错在先,但我一直在补偿……。”
“你一直在补偿?”殷稚菊嘲讽的看着她的小腹道:“你一直在说谎。你说你有了身孕,让我一念之慈,却送了孙大哥的性命。我悔,孙大哥在开封府击鼓鸣冤时,我为什么要退缩?要顾及你的幸福?恶人,是从不会把别人的宽谅当作忏悔和反省的根源,只会以更大的恶来掩盖前面的恶。我恨我自己的懦弱,三年前的那一推,还没让我认识到你的真面目。孙大哥,孙大哥是死在我的糊涂上!死在我对你的幻想上!”
“你不该来汴梁。”樊静颖冷酷地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成为汪轩的妻子,就是我的命,你为何要逆天而行?要是你本本分分的呆在山村里,就没有以后的一系列悲剧!”
“我逆天而行?成为汪轩的妻子是你的命?”殷稚菊含泪笑了起来:“樊静颖,你还真是颠倒黑白。汪殷两家定下秦晋之好,聘的可是你樊静颖?我父母怜你孤弱,待你恩重如山,却得到这样的回报。樊静颖,你做的一切可真是有天理啊!”
“幼为孤女是我的命,但我不认!我要造命!”她的眸中点燃起不甘、倔强的火花:“殷稚菊,我没有什么输给你的。论容貌,我们同是秀州的两朵花。论聪慧伶俐,我自小就是样样都胜人一筹。论针线女红,我的绣品自小便是闺中女伴的样本。可是为什么,你有父母的疼爱,富裕的家境。你什么也不用做,就什么都有。而我呢,我寄人篱下,一餐饭,一件衣服,都要讨好姨父姨母才能得到。从小,我就不敢直接说出心中的愿望。我的每一个梦想,只有百般取巧才能得到。我——不甘心!”
“樊静颖,你说话可曾摸着自己的良心?爹娘可曾亏待过你?娘是你的亲姨母,爹是出了名的忠厚。他们怜你幼失双亲,所以加倍疼怜于你。衣服鞋袜,哪样不是一模一样,可曾有高低之分?你不思爹娘养育之恩,不思姐妹骨肉之情,为了一己之欲,做出这等伤天害理之事。这就是你的造命?”殷稚菊反问道:“造命,是穷不坠青云之志。是天行健,君子以自强而不息。而不是你这样忘恩负义,不择手段!心已坏,你能造出什么命来?”
樊静颖一时语塞,她慢慢走到桌边,拿起一盏茶,缓缓的喝着,悠悠道:“菊儿,你的生活太顺了,你不懂一个寄人篱下的女孩子的心理。姨父母待我固然很好,但我一直在怕,怕失去他们的欢心,把我送到叔叔婶婶那里。我的叔婶,你也知道他们是怎么样的人,所以我的整个童年,都生活在恐慌中。你怎么能够想象,一个孩子怕醒过来,所有的东西都不是她的,因为这些东西本来就不是她的,是你的,菊儿。我们从小生活在一起,一起睡,一起吃,你一直是那么无忧无虑的,你可知道,你身边的静姐,却生活在一个黑洞中。她总是做着,什么都没有的噩梦。你的母亲和我的母亲是亲姐妹,我们相差一岁,可是为什么命运却迥然不同。菊儿,换了你,你甘心吗?”
“换了我,我会记住姨父姨母对我的好,会记住姐妹之间的深情。会记住那年高烧,半夜里姨父冒着大雨背我去瞧大夫,会记住每年的节日,他们都精心准备两份礼物,而姐姐的,每次都胜于妹妹。还会记住,不慎扭伤了脚的那段时光,妹妹是怎样的照顾我。可是一个人的心,如果没有了阳光,怎么会记住这么些好呢?她看到的,记住的,永远是被自己狭窄心眼放大的阴影。静姐,有这样的心,你真的幸福吗?”
樊静颖的脸红了,道:“现在说这个又有什么用呢?”
“是,”殷稚菊道:“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我们已经是仇人。静姐,我来通知你,开封府的王大人已经去秀州了,他会找到周妈妈证实到底谁是真的殷稚菊。咱们的下一次见面——是在公堂上。”
“周妈妈?”
“是,周妈妈,”殷稚菊冷冷道:“我们姐妹都是周妈妈照顾的,在我们心中,周妈妈仅次于母亲。静姐,你是不是还要将周妈妈灭口?”
看着樊静颖惨白的脸色,她决然走了出去,却惊讶的看到汪夫人站在门外,这让殷稚菊一时无所适从,顿时满脸绯红。汪夫人嘴唇哆嗦着,轻声道:“你,你有那个玉环吗?”
殷稚菊默默从颈中解下翡翠玉环,递给汪夫人。汪夫人一见,血就往脑中冲,心扑扑的跳着,手指颤抖着,抚摸着玉环,这是她家传的珍物,她再熟悉不过了。殷稚菊七岁那年,她亲自为她戴在颈中。她一直纳闷为何儿媳妇从没提起这个玉环,直到在门口听到她们的谈话,她才恍然而悟,原来真正的稚菊在这里!
看着默默离去的殷稚菊,她追了上去。到了车水马龙的大门口,颤声唤道:“稚菊!”
听到这慈爱的声音,殷稚菊的泪一下子涌入眼眶,她站定了,却不知如何是好。看到汪夫人,她不知为何,就想起自己的娘,心里的那股孺慕之情蓦的翻腾上来。
“孩子,你……是稚菊吗?七岁那年,我把玉环挂在你颈中,你给我唱了一首童谣,还记得吗?”
远方的记忆回来了,她的视线模糊了,看到了幼小的自己依偎在汪夫人怀里,轻轻的甜甜的唱着:天寒了,叶稀了,小鸟儿小鸟儿快回巢;风来了,雨来了,小鸟儿小鸟儿快回家。妈妈在这里,妈妈在这里……。
她低低的唱着,满眼是泪,汪夫人也满眼是泪,这位善良的妇人执着她的手,不知说什么好。这是真正的殷稚菊啊,可是那位,却是她儿子的妻子,孙女的母亲。但是,他们汪家受过殷家的恩,不能昧着良心做事啊!她真的不知怎么办才好,她只是执着殷稚菊的手,想把她抱在怀里,好好的疼,孩子多可怜呢……。
“汪夫人……。”
“唤我汪妈妈,小菊,你受苦了。可是汪妈妈,汪妈妈也不知怎么办啊……。”
“汪妈妈,汪妈妈……”,她眼中噙着晶莹的泪花,淡淡的苦涩笑道:“汪妈妈什么都不用做,就让稚菊唤几声妈妈吧。稚菊的妈妈,再也听不到我唤了。”
汪夫人心如刀割,她想到殷夫人养病的日子,任是他们怎么厚待,她总是神思不属。现在想起来,是看着假女儿想起真女儿,一颗心怎么不是在泣血呢?都是做娘的,汪夫人能感受到殷夫人的肝肠寸断,她深感对不起殷夫人,也对不起殷稚菊。她搂着殷稚菊,伤心的流下了泪:“小菊啊,汪妈妈该怎么补偿你呢?”
她们相拥而泣,却没有注意到,樊静颖隐在门后,惊慌失措的偷看着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