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秋雨淅沥,从清晨落到了中午,帝国的天空,被朦胧而阴暗的天色覆盖。风雨声刮起檐下的铁马,间或叮当作响。偏殿里光线昏暗,宦官点燃了烛,幽幽的光芒照着赵祯清秀的脸庞,他穿淡黄色的丝质便服,淡淡的眉望之如朦胧远山,凤眼微微扬起,有些许倦怠。
早朝过后,他便在偏殿召见几位近臣,疲惫的揉了揉眼角,示意任守忠将画卷展开。
画中是一明媚如花的女子,约莫十七八岁年纪,双鬟,小圆脸,乌黑的眉似小楷描成,一双杏仁眼,眼角微微挑起,身穿宫装,却掩不住俏皮秀美。
“这是大理宝琳公主,听说为了逃避和西夏的联姻逃了出来,”他泛起一抹浅笑,内心深处,他向来欣赏敢爱敢恨的女子:“大理追得很紧,说是到了我国境内,你们加紧寻访这女子。”
几位大臣陆续看了,轮到展昭看,他双眉微拧,有片刻的愕然,但立刻平静无波,澄澈眸子清朗如常。
“江州吕家的案子,”赵祯似不经意的向展昭看看,又回过眼风,向夏竦和贾昌朝言道:“知州的奏折上言明,已经结案了,是江湖人之间的内斗,凶手也死在里面。”
“那是……,”几位大臣附和着:“江湖的事谁说得清,杀来杀去的……。”并摇头叹息,仿佛煌煌庙堂上的群臣,趟过满地血腥,生怕袍角上沾上一点。
“皇上,”身穿绛袍的男子徐徐跪倒,却昂着头,清眸炯炯,注视着赵祯:“此案绝非如此简单,吕家两个孩子已至开封府告状,据他们所言,凶嫌已经逃离现场!江州府结案一说,实为敷衍搪塞!”
“敷衍搪塞”四个字让赵祯脸上微微一红,夏竦最为察言观色,忙道:“展护卫,你怎知江州府是敷衍搪塞?两个小孩子怎么说得准?”
“除了孩子,尚有一位年轻女子,也在现场!”
“喔?”御史中丞鱼周询言道:“现场有三个人逃离?”
“是,确为三人。三人皆能为本案证人。”
夏竦捋须,阴森森道:“开封府自有开封府的管辖范围,江州的案子便该江州府管。开封府的人不要以为自己管得了天下,也不要因为自己来自江湖,就认定其中必有冤屈,必有隐情。江湖中人刀头舐血,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了。”
展昭冷静的看着夏竦,道:“江湖之人并非夏大人所想是为亡命之徒,当年夏大人按此思路,漕粮一案险些误判,所以还请夏大人出言谨慎!”
夏竦脸红了一红,很快如常,道:“两案不可相混淆,无论如何,开封府不可擅自越权,管到江州府的事。”他又向赵祯奏道:“皇上,江湖鱼龙混杂,是是非非,实非朝廷所能管辖。此案,江州知州已经结案,按照微臣的看法,不必过多追究,以免卷入江湖草莽之无谓纷争。江湖人之团体,遍及南北,贩夫走卒,比比皆是,以武犯禁,难以制止。今江州知州将此案定为内部械斗,依微臣看来,是最合适不过了。”
他的说法得到一部分人的赞同。在这些油滑的老臣经验中,这是没有漏洞的结案方式。江湖的事,抽丝剥茧,谁知道下去是怎样深的水?
夏竦的话也打动了赵祯。江湖的这片天地是他所畏惧的,也是历朝历代皇帝所畏惧的。本朝连自己的武将尚且防备,何况这批武人?实际上,在各地,都有皇城司的耳目暗中监视这批江湖人,好在各地的江湖组织还算本分。
他不否认江湖人作出的贡献。韩子瑜领导的“乾泰门”这些年护送漕粮船,兢兢业业,没有一点差错。在热心地方事务上,他们也做得很不错。赵祯已明白,汴梁的江湖之所以安定,展昭的人望在里面起了相当的作用。
耳中听得声音此起彼伏,两种观点争执不休,那清亮的声音透着坚决和愤怒:“立法,为公天下。江湖人士,难道为法外之民?如此,何为公平正义?”
赵祯心中透过一丝苦笑,不由闭了闭目,仰靠在冰凉的龙椅上,听着他们争论,暗自庆幸今日包拯不在,否则他激动起来,声如洪钟,唾沫星子又要喷他一脸。这些年,包拯年事已高,火爆刚烈的性子丝毫未改,倒是展昭,再怎么愤怒,也是尽量克制语气和声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