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的血溅到河尔图勒的脸上,两年前的场景与当下诡异地融为一体,火光映在他眼底,把他从回忆中拖拽回来。
辽羌士兵欲砍剑兰座下马腿,却被其长枪一摇,从胸腹划到额首,血溅三尺。几人纵马聚来,欲将其围困,却又见此人身手敏捷,快如闪电,在马上翻滚,躲闪之余,手中长枪一抖,依次将来人或挥于马下,或割破喉咙,或直插胸膛,一时再无人可近身。
那人淡淡抬眼,朝河尔图勒的方向看来。
那是一个漫不经心的眼神,却让人心头一颤,只觉得胜券早早被此人握在手里了。
他面上溅了鲜血,似有不适,于是缓缓摘下遮面的黑布,在脸上擦了一把,并未擦净,反倒把眉眼间的血痕带到了颊边唇角,随后歪头缓缓勾起一个笑。
眼睛还在看着河尔图勒,那眼神阴冷,邪怖,配上这染着血的笑,他后知后觉感到了胆寒。
葛拓厄年约而立,在征战沙场的将领中已算年轻,可观这个将领面容白净,又不曾蓄须,看着更为年轻。
“撤!”河尔图勒拽起缰绳正要调转方向,却见那人一夹马肚,直直地向他冲来。
长枪左划右刺,眼睛始终不曾从他身上移开,这让他慌乱不已,“快……快撤!”河尔图勒好似呼吸困难般地“嗬嗬”几声,艰难下令,那声音中充满了恐惧。
他回想起了两年前濒死的感觉,只是那时葛拓厄在,救了他。如今……如今葛拓厄不在!
“誓死守护君主——”副将嘶吼一声,朝那人迎面冲去,河尔图勒将马掉了个头,回头看时,副将已经殒命。
再看那个提督,长枪随意耍玩般在手里转了几圈,残影尚未消逝时便已蓄力朝他掷来。
直插胸口。
河尔图勒觉得自己尚能呼吸,却不敢呼吸,他眼睁睁看着此人离自己越来越近。
那人回手抽出一把长刀,却在这间隙被辽羌士兵挑掉了头盔,又转瞬将其砍杀。
墨发如瀑般落下。
眼前银光忽闪,颈间徒留一刹那的触感。
他弥留世间最后的念头便是——
利国的这位杀伐果决的勇猛将领竟是名年轻女子。
“辽羌君主河尔图勒已死!辽羌必败!降者不杀!”剑兰高举河尔图勒头颅,大声喝道,此言此举,有震慑四方之威力。同时,另一手仍持着利剑斩杀试图将刀枪挥向她的辽羌士兵。
霍小鱼和宁潭、恭明杀到她身边,带着五六个士兵围在左右,形成一个防护屏障,既护住她安全,又足以让那颗君王的头颅更直观地展示给辽羌。
剑兰高呼:“缴械者不杀!投降者不杀!辽羌气数已尽,想想你们的父母妻儿,你们今日死在这,曝尸荒漠,值也不值?”
大利士兵齐喝:“缴械者不杀!投降者不杀!”
八千士兵,经过方才的激战只剩五千,就这样被区区三千士兵震慑到无力反抗。急促的呼吸斩断了屏住的最后一根弦,武器扔在沙滩上的声音沉闷而钝重,开始是稀稀拉拉,紧接着便是一阵一阵,最终融为一体,扬起无数沙砾。
见此情景,剑兰垂下高举头颅的手,就那么随意拎着河尔图勒的头,面容沉静,看不出什么表情,双眸被火光衬得晦暗不明,她淡淡吩咐道:“都带回去。”
姑且算是松了半口气,霍小鱼跑到剑兰身边,嬉皮笑脸地问:“将军,你怎么又变成提督了?前两天不还自称都统,可不兴降职啊!”
剑兰瞥他一眼,“有什么分别,反正都不是真的,我这两日正觉得提督好听,不过思来想去,指挥使也蛮气派,不如下次就自称指挥使吧。”
“得了,将军,一个带着七万大军的指挥使,你也不怕把那些当官的吓死。”霍小鱼说完,仍不敢相信他们就这样杀了辽羌君主,犹自感慨:“将军,你说这他怎么有胆子自己带着八千人就创来了?是瞧不起我们还是对自己太自信?”
风起,沙砾有些迷眼,剑兰半眯着眼,随口回他:“管他什么原因,自己送上门来找死,我岂能不成全他?不过想来,无非是自矜自傲自恃,后世少不了给他这壮举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流传千古。”说到最后,她又把河尔图勒的头颅举的面前,隔着阴阳与他对视,勾起的唇角漾得是数不尽之嘲讽。霍小鱼和宁潭被这毛骨悚然的场景激起一身鸡皮疙瘩,只觉阴风阵阵穿胸过颈。
不得不说,剑兰不愧是一个久经沙场的将领,对这位敌国将领的评价可谓是一针见血,就算不知道具体缘由,也能猜个七八。
在河尔图勒看来,这场仗耗了辽羌无数人力物力,没捞到半点好处,如今更有不了了之之意,他怎能甘心?于是不顾众臣劝阻,提出要再次率兵亲征,他在阵前鼓舞士气,几杯酒下肚,更激起一身豪情,当即就要领兵前往冠城。
葛拓厄再三劝说,才让他勉强打消这个念头,可是话都放出来了,阵前的将士们都听着,说反悔就反悔,君王威名何在!
最后他领八千兵马,由葛拓厄的副将陪同,去黄沙中走一遭,也当不虚此行了。
想必,这也是他这辈子做过最后悔的决定。
为何大将葛拓厄不亲自陪同?可笑河尔图勒还计较着他的无能,不许他陪同。
谁曾想,此去,便一去不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