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探出第二根手指,摇了摇,继续悠悠地说:“第二……虽然军营有我的寝屋,但我也更想睡太守夫人亲自套的十斤暖烘烘大棉被,有意见?”说完便像是受不住寒气似的,“唰”地把两根手指缩了回去。
邬怀羲哑然失笑,默默道:“没意见。”
两人踏着月光徐徐前行,倒也不觉得夜风寒冷了。
半道,眼见着快到西云巷,剑兰冷不丁地问了句:“今早那鸟是来找你的吧?”
邬怀羲默了一瞬,倏尔轻笑一声,故意压低了声音,问:“今早那人是将军故意关押的吧?劳累将军特地给在下演了出戏。”
剑兰周身气场霎时肃然,面无表情地睨过去,“你在说什么呢邬公子?莫非在梦游?”
“在下清醒得很,”邬怀羲却没有见好就收,似乎铁了心要跟剑兰掰扯掰扯,完全不像白日在霍小鱼面前那样善解人意,“霍副将居然没告诉将军吗?那可真是太不负责了。”说着,歪过头露出戏谑的眼神。
剑兰眯了眯眼,隐隐透出些寒光。
邬怀羲扛着棉被,稳稳阔步,与剑兰并肩向前,丝毫不影响身姿雍容悠闲,他磁性舒缓的声音悠悠传来:
“士兵们在将军眼里,历来是手足一样的存在,如此珍惜手足的将军,今日见了被殴打虐待的士兵,虽有怒气,却连军医也没叫。我还记得那年在段胥岭听乡亲们说,有个饥饿难耐的士兵压不住烦躁,与人打了起来,将军一脚踹断了他的肋骨,离开后就将他逐出了军营。”
剑兰拉下了大氅的兜帽,眼神睥睨地瞧着邬怀羲,后者见她不为所动,便继续说:“在下并不识得伤者是何人,与将军一路同行到军营,其人衣衫褴褛,更看不出去施暴者有何异同,将军不似认得那人,却脱口而出‘殴打长官’,想来对二人身份皆早已心知肚明。”
听到这,剑兰有些意外,头撇过去无奈地笑了下,稍纵即逝,没让邬怀羲瞧见。
“继续,还有吗?”她朝邬怀羲投去一个鼓励的眼神,却连“洗耳恭听”的姿态都让人觉得望风披靡,气势盛大。
邬怀羲毕恭毕敬地回道:“的确还有一点。将军向来不忿世家贵族高高在上视平民为尘芥的做派,今日骤然得知豪族在家奴身上纹烙印记,居然未有半分憎厌之意,倒像是抓住什么线索似的想要深挖下去。”
他抬眼看着剑兰,淡淡问出疑惑:“那人做了什么?背后有世家指使?”
剑兰心中喟叹,暗暗佩服邬怀羲抽丝剥茧的能力,她说:“邬公子,你知道吗?我可以告诉你——我与士兵们亲近,认得出也分得清他们的人和职务。我还可以告诉你——我只是不想在你面前表露对世家的厌恶。我甚至可以一句‘军中机密,无可奉告’打发了你……但我不想这么说。”
她站定,直直地望向邬怀羲,这个丰神俊朗、俊逸出尘的男子,与她周遭的人也好、物也好、环境也好,都分外格格不入,只是脸上那气定神闲的浅笑从不曾消失。
他不适应边塞、不适应战场,却从未有过一句抱怨,每当剑兰觉得这是他最后一次来见她时,过几个月又总会不期而至,邬怀羲就这么硬生生地在落落寡合中把自己融了进去。
剑兰认真地说:“邬公子,你对我有恩,对我手下无数的将士有恩,对冠城有恩,我尊你敬你,不希望有朝一日,你我站在对立面。”
邬怀羲脸上的笑顿时消失了,不笑时显得格外肃穆,他定定地看着剑兰,眼中有些难以言明的情愫,像是落寞,像是悲伤。
垂了眼眸,他说:“那头鹰隼的确是给我送信的,家中生意有些急事需要定夺,将军若是不信,我可以将信件交给你检阅。”顿了顿,邬怀羲撇开脸,轻声道:“将军只是不信我罢了……”
“瞧你,反应这么大作甚?我只问你一句,你倒是十句百句地与我对峙。”剑兰伸出手把他的脸掰过来,注视着他的眼睛,笑问:“邬公子,你今天心里是憋着气呢?气什么呢?我给你赔罪?”
邬怀羲硬声说:“在下怎敢生将军的气,又怎敢让将军赔罪。”
剑兰把她冰凉的爪子从邬怀羲的脸颊移到脖子,看到他的喉结动了一下。
“气什么呢?”
“……将军心里清楚。”
剑兰笑了笑,松开手后退半步,无奈地说:“我不想揣测你,信你我才问你,那几个私下对你有意见,我也不愿让他们掺和,若不信你,我早让人去你屋里搜了。你是不知,今儿我可是他们五个都扒光了挨个瞧一遍……”
“什么?!”邬怀羲瞳孔猛震,不可置信地看向她。剑兰就目睹了他眼神从震惊倒悲戚到空洞黯然的全过程,随后邬怀羲缓缓向前挪步,怅然若失地喃喃道:“我就知道……将军心里是没我的……你从未想过看我的身体……”
剑兰:“……”
“喂,是不是有些离题了喂……”她哭笑不得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