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渊。”江一桃唤了一声,她以为自己可以一鼓作气说出口,却没想到接下去的几个字这么难出口。她在这边嗫嚅沉默了好久,林渊一点也不着急。
只在沉默发生几十秒之后温声提问,“小桃,是不是外公出什么事了?”
江一桃在抱着Luna的时候没有哭,在播放《莫斯科郊外的晚上》的时候没有哭,被陈妈握住手的时候没有哭。可是她听到林渊温柔的声音的时候,忍不住哭了。
背包压得她肩膀都酸了,但是里面除了遮阳伞和证件只放了两个文件袋而已。她有些赌气地把背包卸下来,但肩膀还是疼。
“阿渊,我肩膀好疼啊。你一说话,我就好想哭。”
其实江一桃的沉默已经让林渊猜到了大概,他对林羡平的病情并非一无所知。现在她声音里的哭腔几乎已经笃定他的猜测。
江一桃抽了抽鼻子,“对不起……外公他……”
“没关系,我有心理准备的,你说吧。”
“外公现在在殡仪馆,我们需要确认遗体的保存时间。”
江一桃发现比起像Luna那样云淡风轻地说出那个字,她把客观情况将给林渊听更容易一些。
听筒里传来林渊下咽的声音,这次换成林渊沉默了。
江一桃才发现自己手心的汗意,举着手机的那只手的胳膊也有点酸了。她才知道原来这时候的沉默会让对方这么紧张。
“正常火化吧,需要我回来签字确认什么内容吗?”
“不用。我可以签字。”
“小桃,你都知道了?”
“阿渊,我现在不想聊自己的事情。”
江一桃说完又觉得自己的抵触心理表现得太明显了,她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
林渊觉得解释是有必要的,“我早该知道外公有办法确认你的身世的,但他告诉我他不能确定,所以我们一直瞒你。”
江一桃靠在冰冷的墙壁上。
“我们一个被瞒身世,一个被瞒亲人过世。现在应该是最能感同身受的两个人。唯一的区别就是,阿渊你比我幸运,早有心理准备,而我完全没有什么心理建设去接受这个事实,我脑子里唯一的解决方案就是当作自己从来不知道。
“但是就在刚才我说出那句‘我可以签字’的时候,我发现原来我已经接受了。而且你知道吗?我现在有点庆幸的是,我不必面对你,不然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又是一阵沉默。江一桃开始感受到墙壁的冰冷刺骨了,但要是离开墙壁她就无所依靠了。
“小桃,我买了明天最早的机票。如果你不想处理这些事情,把它们都交给我。如果你不想见我,那我可以暂时住到别的地方去。”
林渊的话如同汹涌的海浪朝江一桃袭来,砸在江一桃肩上又都变成了柔软的水花,温热顺着她的肩膀汩汩流下。
她脊背被这海浪染得湿滑,顺着墙壁滑下来。水花也略过头顶,朝她面上流淌而下,于是眼眶也被染湿,眼泪颗颗砸在地板和手机屏幕上。
“阿渊……现在更需要安慰的……明明是你。”
“小桃,你别为我难过。我知道你很爱我。”
比起刚才那个消息,现在小桃泣不成声的样子更让他心慌,前者已经没有改变的余地了,后者只是因为他不在她身边才无能为力。
江一桃把手机丢在一边,哭得更凶了。殡仪馆里的哭声本来就不少,她很容易就藏木于林。只是在林渊听来尤为刺耳。
他现在甚至没办法坐下,只能站着反复刷新机票购票界面以缓解焦虑的心情。只要能刷出一张票,不管什么座,让他能立刻飞回她身边就好。他已经很久没有被这样紧张焦虑的心情弄到坐立不安的程度了。
他试图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仔细想想大概跟听到小桃说她庆幸不必面对他有关。他用来安慰小桃的话,也用来说服自己。原来他们都没办法在彼此的事情上保持冷静,可能这才是爱情最难的部分。
等林渊把自己的呼吸调整过来,电话那头的哭声已经停了,但是购票界面仍然没有新票出现。
“喝点水吧?你哭太久了,嗓子会不会不太舒服?”
江一桃看着自己对面墙边摞着的几个矿泉水桶忽然笑了。她走上前,把手机搁在桶装水上,从旁边白色的饮水机里取出一个纸杯,给自己接了一杯水。
直到电话里传来下咽的声音,林渊才明白江一桃的笑声是怎么回事。他的心也随着这声笑意安宁下来。
“阿渊,你知道吗?巧的是,我对面就是饮水机。”江一桃喝完一杯水才解释自己的笑声,“有时候我真的觉得你好神奇,任何时候都在我身边一样。就算不在我身边,你都有一种冥冥的存在感,就在这里。”她其实在自己身边上下比划了一个范围,只是林渊看不到。
江一桃的话反过来安慰了林渊,他怕的就是因为他不能在她身边,但她说他有存在感,无时无刻都有。他对她的担心没有减少,但是焦虑完全被她的话抚慰了,“小桃你说过,我们中间有一条无形的线。这是我们互相的感情和默契织就的线。从前那条线只有半米长,现在有……”他在查广北市到青塘市的距离,“一千二百公里长。”
江一桃的情绪渐渐稳定,她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水,边喝水边说,“对不起,我刚才不该说那些话。阿渊,你早点回来,我想见你。”
“好,你要是累的话,就睡一觉,等你醒过来我就会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