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曼心口淤堵,事已至此,已经不能追溯当初这笔钱借的值不值,她心里知道事情已经尘埃落定,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更何况张秀丽当初是签了合同的,根本没处说理去。
她问:“还差多少?”
张秀丽哽咽:“你爸爸做完手术就回来了,也没有在那边住院,所以还剩下四十多万,我这边有一点积蓄,也就十来万,都加在一起,还差八万块钱。”
何曼把自己这几年兼职存的五万多块钱拿出来,也还差两万多。
张秀丽就趴在沙发上哭,何曼被她吵得脑仁疼,厉声道:“哭有什么用?哭能解决问题吗!”
张秀丽的美容店是开不下去了,她连最近几个月的房租都还拖欠着人家没有交。没有办法,大年初一,何曼就踏上了找工作的路。
她找工作,不问时间地点工作内容是否合适,只看钱。
最终找到一家KTV前台,和一个大姐两班倒。
她自愿做晚上十点到第二天凌晨六点的夜班,因为夜班一个月工资一万五,白班一万二。
可是这还不够,何曼白天就又找了一个便利店的工作。
时间过去太久,何曼早已经不记得那时候的工作内容是什么,只记得夜里会被人支使着一个人跑到荒无人烟的垃圾场倒垃圾,回来的路上她就拖着那个比她还高的大垃圾桶掉眼泪;只记得KTV里那些大腹便便的男人对她上下其手,她大声怒斥却被领班罚了五百块钱;记得考试成绩单上刺眼的“不及格”;记得夏正阳朋友圈晒出来的豪车美女,被询问时却只用一句“都是朋友借来玩的”敷衍;还记得在某个大雨的夜里,夏正阳给她发消息:你最近真的很冷淡,很没情调。
初遇时尚且觉得有点儿情趣的“装穷”,如今看来却是那么可笑。
何曼缺钱,也知道他有钱,可她不能向他张口,因为夏正阳自己没承认。
若是放在六年后去看,夏正阳装傻充愣,她完全可以再强势一点,再主动一点,再有勇气一点,把话说出口,抛下那不足为道的可笑的自尊,也许情况就会完全不一样。
可六年前的何曼觉得好累,生活上不顺心,感情上也不顺意,于是她说:那就分手吧。
夏正阳很快打电话过来质问她:“为什么要分手?”
何曼彼时正下了便利店的班,在去KTV的路上,她听见这话,目光扫过自己手里拎着的、从小摊上随便打包的一份炒面,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冷静,“我天生就是这样没有情调的人,你要是觉得无趣,趁早分开。”
夏正阳于是撒娇打滚,无所不用其极,“那都是我说着玩的啦,你最近都不管我,我特别没有安全感,所以才说那些话刺激你,别分手好不好?”
何曼捂住发涨的眼睛:“我们暂时,都各自冷静冷静吧。”
但是再也没有冷静的机会了,某一天晚上,何曼又一次走在那条她走过很多次的夜路上。她清楚地记得那是一条小巷,没有人也没有灯,就着月光能看见几个垃圾桶横七竖八地躺着,地面上流着不知道什么成分的脏水,散发出阵阵恶臭。
她走进去,几个黑影也跟了进去。
她们拿很粗的棍子打她,用最下流的话骂她,一个人甚至还打算就地脱下裤子,但是被另一个人制止,那个制止的人说,“打一顿让她知道快点还钱就算了,太过分了要进局子的。”
于是那人就骂骂咧咧地再次系上裤带,嘴里念叨:“算你好运。”
何曼伏在地上,脸颊触碰到地面上发臭的烂泥,她不想哭,只是觉得恨。
恨那些借债的人,恨自己的母亲,恨命运无常,也恨自己无用。
影影绰绰的月光里,走出来一个纤瘦的身影,那人长得唇红齿白,干净漂亮,与周遭肮脏的环境格格不入。
他向何曼伸出手,“姐姐,起来吧,我能帮你。”
何曼并不想知道姜旭是如何得知她的境遇,又是为什么千里迢迢从乌江跑到义安,她只知道在她濒临溺水之时有人递给她一根救命稻草,而她抓住了。于是那些面对心爱之人的不可言说,面对这个人时全部作废。
KTV大堂摆放的那张早已经破败不堪的人造革沙发里,姜旭听完何曼的境遇,脸上露出同情:“我给你两百万,条件是你离开夏正阳。”
何曼脑子发懵:“为什么?”
“反正你们的感情也并不坚固不是吗。”姜旭对她露出一个腼腆的笑,正如三年前两人初见时,“我对他有点好感,所以用两百万买你对他的感情,很实惠的价格了,这笔生意你做不做?”
话说到这个地步,何曼不可能再装作自己没有听懂。
选钱,她会得到一次重生的机会;选人,她会继续活在这烂水沟里。
答案是什么,已经不言而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