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安城楼,寒风凛冽,站着一个紫衣女子,和一个白衣病人。
居辞雁已经难以站稳,须由崔南珠扶着,才能勉强支起身子。
他看着那一架他为她安排的马车从视线里疾驰而去,直到再也看不见。
那帘子似乎要掀开一角,他以为还能看见她,不想又迅速合上了。
这就是最后一面了吧。
有那么一瞬间,居辞雁想要拼尽气力喊她,喊她停下来,然后,留在他身边,或者他们一起走。
可是他刚叫出她的名字,寒风就侵入体内,刺激得他咳嗽不止。
眼中有泪,滴在袖上,他拂指,赫然一点殷红。
他是真的命不久矣了。
崔南珠怕他再受风寒侵袭,急急催他:“回去吧,看不见了,你明知道……”
明知道是永别了。
他笑了笑,笑出声来,笑出了血泪。
他点点头,转身离去,没有与他的小徒弟道一声“再见。”
而她还满心欢喜,做着和他一起在草原的篝火旁跳舞的梦。
慕春遥这一觉便睡了两个时辰,等她醒来,已是傍晚,听得外面刷刷的声响,而他正从帘外钻进来。
她问他:“下雨了吗?”
“没有,是风。”他说,“这是一片荒野,外面风很大。”
“哦。”她揉揉肚子,感觉空荡荡的,又饿了,便拿起一块米饼吃起来。
见他坐得正经,定定地看着她,她不由得笑道:“你不困不饿吗?休息一下。”
苏德摇摇头,一脸严肃地瞪着她的脸。
慕春遥正腹诽:他怎么有时候怪怪的……
他突然爆笑起来,指着她嘴角的一点饼屑,笑得似乎眼泪都出来。
唉,这才是正常的苏德,不嘲笑她就仿佛整个人要发霉了的苏德。
慕春遥默默地用舌头将饼屑舔进嘴里,顾自就着水喝。
苏德也和她吃一样的东西,不过他可不像她这么知足,边吃边抱怨:“这东西怎么一点味道都没有?”
慕春遥瞥他一眼,道:“我觉得挺香的,纯天然的农家粮食,你是不是在北泽王宫锦衣玉食惯了?”
苏德没理会她的讥讽,肚子还是要填饱的,他边吃边说:“等走过荒野,到了城镇,我带你去吃点好的。”
“嗯嗯。”慕春遥敷衍地应着,心中竟然有些感动。
马车一阵晃荡,她差点没噎着。
苏德猜测是风太大惊了马儿的缘故,便对车夫道:“往树林里走。”
不远处便有个小树林,可以挡一阵风。
慕春遥和苏德,便在马车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开始聊天。
苏德懒洋洋地斜倚着车壁,慕春遥睡也睡了,吃也吃了,不知道做什么好,她想起来初见时,她和他的争论,便饶有兴致地挑起了话头。
“我记得你说,除了自己最爱的人,其他人的生死与你何干……那么,如果把其他人换成你自己呢?”
“什么?”苏德道。
“我说。”慕春遥拉长了声调,让他听得更清楚明白些,“如果要牺牲最爱的人去拯救自己,你愿意吗?”
苏德眼皮一跳,“你、你在说什么?”
怎么还是听不明白,慕春遥以为他没听清,打算放大音量再说一遍:“如果……”
“我不知道。”他打断她的话。
原来他听懂了啊。
“苏德,你真是个自私的人。”慕春遥半开着玩笑,却没等到他的反驳。
“是,我就是个自私的人。”苏德承认。
她没想到他这么较真,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我开玩笑的了,救自己又有什么错呢?”
“不先爱自己怎么去爱别人呢,是吧?”她又说。
他转身看她,眸深似海,水波荡漾,似乎要涌出来,“在北泽最高峻的巴颜喀雅山脚下,有一座石头城,城里葬着数万守边战死的英灵,原本那个地方只是一块超度亡灵的集体墓地,后来,百姓们仰慕先烈功绩,带着永生石前去朝觐……”
她静静地听着他讲。
“祭拜英灵的同时,也希望自己的灵魂得以超度,罪过得到洗涤。”
“去的人多了,便筑起了一座城。”
“哇,那你们北泽人很懂得感恩呀。”慕春遥道。
“不。”苏德的眼睑垂了下来,“是犯的罪过太多。”
“……”慕春遥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看着他似乎很难过的样子,便伸出手去,握住他的,想要给他传递能量,“有机会,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我一定会去。”
她没有问他,他却顾自道:“我将要犯下大罪,只有去北泽的圣城,才能洗清罪孽。”
“既然是罪孽,为何还要明知故犯?”
“为了自由,身不由己。”他忽然察觉到自己话语中的矛盾之处,痛苦地抱起脑袋。
慕春遥不再试图安慰他,她发现她理解不了他在想什么,他才十八岁,又是北泽年纪最小的王子,按理,应当无忧无虑、天真恣意,可他有时候确实是这样,有时候,又像一个历经沧桑的老人。
他也曾有过一段不快乐的过往吧,那些他轻描淡写带过的脊背上的伤疤故事,应该只是他遭受过的磨难的一部分。
如果他也能像她一样忘记一切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