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城人静静地站着,犹如圣像,慈爱又宽容地看着眼前的年轻人。
他看过太多困于尘俗的人,有人脱胎换骨,有人坠入万丈深渊,皆是各自心甘情愿选的路。
他只说了一句话,苍老久远似亘古之音,苏德如被醍醐灌顶——
“爱欲之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
他的身上有很多伤口,有习武时失误所致,有战场上为敌所伤,有母亲鞭打的,有自我残伤的……
还有一道,是在逢安城的山崖,他为了护她,手掌砸到了石头上,手心里裂开一道血红色的沟壑,深深的,刻进复杂的纹路里。
心甘情愿。
纵使逆风而行,自焚而亡。
可能从那时候就开始了吧。
情意,往往不知从何而起。
他一直告诉自己他对她的爱护不过是为了利用她换取自由,可是如今,他不要了。
他不要自由了。
他可以重回阴霾,他可以什么都不要……
只要她,只要一个她。
于是他将自己的那一块永生石放了上去,然后上马,马不停蹄,一刻不停歇。
他要回去。
其实本来,他就是想放她走的,哪怕她不在他身边,只要她幸福快乐就好。
想是一回事,真正做起来又是另外一回事。
见到她的时候,他只想带着她远走高飞。
可是她显然已经不再信他。
一直照顾她的侍女拼死将他拦住,他才懂了当初居辞雁的话——
“你不会。”
“伤害她你会后悔。”
真是该死,果然一语成谶。
是不是只要和她相处过,就无法不被她的魅力感染?
以心换心,人性复杂,但终究还是逃不过一个“情”字。
所以他没有为难那个侍女。
他和自己的哥哥打了起来。
一方面为她争取离开的时间,另一方面,巴拉竟然想要占有她,他又气又恨,只能借此发泄。
大魏公主不见了!
事情终于败露。
本来喜气洋洋的人群一片慌乱,千人齐齐出动。
其其格勃然大怒。
苏德被押禁到王宫殿前,他又看见了那条鞭子,血淋淋的,在他眼前不断放大。
“苏德,你可知你的父王已薨?”
空荡的大殿,只有他们两个人,他的母亲站在阴影里,声音如同洪钟一般威厉,振聋发聩。
“我知道。”
一道鞭子打裂苏德的衣衫,他面无表情。
“你可知,北泽现如今正处于危巍困局?”这一声更为狠厉的发问,其其格试图叩击他的心门。
又一道长鞭落下。
“我知道。”苏德的声音仍是淡淡的,冷漠得仿佛这一切与他无关。
一道又一道长鞭落下,苏德的口中终于喷出鲜血来。
他用拇指用力一抹,阴鸷地笑了一下,重新站起来。
一步一步,走进阴影里,逼近他的母亲。
“我是知道,可是知道又如何——与我何干?”
最后的那一声问,他发了狠,直将她逼得跌坐在身后的王位上。
“这王位,谁爱坐谁坐;这北泽国,谁爱守谁守。”
“亡了又如何?王威正盛又如何?”
其其格的脸上第一次有了大幅度的表情,她震惊极了,她知道自己的这个儿子自小便与众不同,可他从来,也不敢如此激烈地顶撞她……
巴拉说得没错,他疯了,苏德疯了!
苏德忽然伸出手,狠狠地扣紧了她的脖颈。
其其格显现出从未有过的惊恐。
“为什么要逼我,为什么要逼我?”他红着眼,对着她嘶吼,“我究竟是不是你的儿子?我是不是你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
她的心忽然一片哗凉,像是被冰封冻住了。
她被掐得脸色发紫,自然无法回答他,他便自问自答:
“我只是你巩固王权的工具罢了。”
说完这句话,他便放开了手,怔怔地站在原地,眼睛里没有一丝光彩。
其其格止不住地咳嗽,稍稍缓过来些,便惊恐地往王位后躲。
“来人!来人!”她的脊背抵着冰凉的墙壁,和他之间,隔了一片天窗照下来的天光,她退无可退,将尖利的指甲都要扣断,声嘶力竭地求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