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又是起了个大早,蹦跳着来到船头,却不见贺承霄的身影。
往常他都是提早在这等着她的呀。孟无谙想,该不会是他也睡懒觉啦?
旋即她又摇了摇头,推翻了这个猜测,绝对不可能,对严于律己的贺承霄来说,任何不合规矩的事情都令人难以忍受,睡懒觉就是浪费生命,就是犯了大错,其痛苦程度堪比杀了他……虽然现在也才寅时不到。
她想着想着,眼前浮现出贺承霄一本正经地说“你以为我是你吗”的模样,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
忽地后颈被一一只手嵌住,她还来不及反应,便被人按着肩膀往后掼倒,她吓得闭上眼睛,却在脑壳即将砸到地面的前一瞬间被人拽住胳膊,睁眼一看,赫然是贺承霄那张锋削冷峻的脸,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孟无谙忙拽着他的衣服站起身来,还惊魂未定。
而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方才便是他偷袭她,又把她拉住。
孟无谙气道:“你干嘛偷袭我啊?”
贺承霄不语,眼神深邃,眯着眼打量了一会儿她,拳头抵着嘴唇,若有所思:“嗯……还不行。”
说谁不行呢?
孟无谙最不喜欢被人看轻,当下便劈掌向他砍去,贺承霄轻松躲过,她哪里肯罢了,当下又莽着拳头撞去,贺承霄依然躲过,一招凌波微步,便闪身到了她身后……
楼船还在行驶,渐渐行到了一多雾地带,大雾漫空,孟无谙攻,贺承霄躲,他的身影忽而隐进了雾气里,她什么也看不清,扬手挥散雾气,那粉雾却是散了又聚。
她虚空地抓挠几下,静下心来,想起他方才给她的“见面礼”,又想到之前看的这一带的地形图,判定过不多时楼船便能驶出这多雾地带,而他,定是要在那之前再“偷袭”她一回,她只需要耐心地等待……
果然,水雾渐淡,耳边“刮”过微不可知的一段风。
就是现在!
孟无谙敏锐地捕捉到了时机,滑身躲过身后人的抓逮,反身扣……哦不抱住他。
贺承霄身材高大,她两只手去抓他的胳膊都抓不住,干脆一把抱住他的腰,脑袋堪及他的胸口。
“我赢了!”她孩子气道。
贺承霄的胳膊悬在空中,竟不知如何是好,她抱他抱得太紧了,少女的体香棉絮一样轻挠着他的鼻腔,她温软娇小的身体,就这样待在他的怀中。
明明朝夕相处了这么久,内心还是会涌上朦胧的悸动。
想了想,他将大手轻轻覆在她的发上,摸了摸她的脑袋,温声道:“做的很好。”
说时迟那时快,他没想到她会再将他一军,两只手抓住他摸她头的那只手,朝反方向一拧……
贺承霄竟反应不及,被她压得条件反射地弓下背去。
孟无谙用力地扭着他的手,得意道:“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这样,不是更赢一筹?”
“卡擦。”
空气中传来清脆的一声响……
好像是……骨头被扭动的声音。
孟无谙慌慌张张地放开手:她该不会是把贺大将军的胳膊给拧折了吧?
贺承霄根据经验,也能判断是自己的手腕骨折了,心里想着,这小丫头还真有几分能耐,虽然折了骨头,心里却挺高兴,嘴角微微上扬。
“那个……那个……”孟无谙扭扭捏捏。
“你做得很好。”贺承霄微笑着,又重复了一遍方才夸她的话语。
啊?他莫不是被她打傻了?孟无谙呆呆地看着他。
贺承霄垂着一只断手,却仍然是凛然有风骨的样子,气势不减分毫,严肃道:“今天我要教你的,便是如何防范别人的暗害。”
“哦……你要不要先去处理下你的手?”孟无谙有些担心,想去叫随船的御医。
“无妨。”
贺承霄似乎毫不在意,左手握着右手的手腕用力一撞,又是“卡擦”一声,然后在孟无谙惊讶的目光中活动了一下右手手掌,已是如从前一般自如。
好厉害啊……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贺承霄说着,离孟无谙近了一些,沉然道,“这宫里宫外,还有很多人,在暗中密谋着将你置之死地。”
“你不是说……”他们现在没有理由杀她吗……
孟无谙突然觉得,背后又生寒意。
贺承霄让她往船下看,孟无谙照做,探出身去,只见楼船缓慢行进,船头尖而钝重,在大江里辟开了两道江流。
“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你以为,历史是一成不变的吗?”
贺承霄问她看到了什么,孟无谙如实告之,他又道:“你现在,正如这船头,引领着整座大船的方向。”
“为什么偏偏是我?”孟无谙迷茫,“虽说我是天子之女,可话本里的公主,不都是躲在深宫之中享富贵荣华的吗?为什么我要学这么多东西,我又当不了皇帝……”
“你的母妃、外公都是很厉害的人,你的父皇,生前最宠爱的便是你,他们死后,他们身上的权势便都凝聚在了你身上。”
——“我们改变不了自己的出身。”
——“你和其他公主不一样。”
他越说,她越茫然,这一路走来,她也做了很多决定,看似坚笃,实则很大一部分是受他的引导,她无条件地信任他,相信他说的都是对的。
然而迷茫空惑之感,却仍然时常如大雾一样,将她包裹,让她迷失。
他好像一直都在支持她,从一开始的保护到后面的逐渐放手,甘为她的裙下臣。
甚至他说:“如果你想当皇帝,也不是不可以。”
这话大逆不道,若教人听见,是要诛连九族的!
孟无谙一惊,连忙踮脚去捂他的嘴。
头顶的天风云变幻,贺承霄的眼中也仿佛有风云在变幻,他深深地凝视着她惊慌的眼,缓缓地将她的手拿下来,握在手中很久,似有自己的打算,终究还是自言自语地呢喃:“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