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不一样?”尹惠筠好奇道。
“变得更柔弱也更成熟了。”孟无谙鼓了鼓嘴巴,如实评价。
这尹惠筠给她的感觉呢,怪怪的,好像三年前就是这般柔弱又成熟的样子,又好像是三年后这股子趋势才愈发猛烈,成熟那当然是岁月沉淀的结果,可是人怎么能变得愈发柔弱呢,难道不应该是越来越强大吗?
孟无谙有些不明白,然而她对此种个性并没有什么敌意,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生活方式的权利,更何况尹惠筠还小她三岁,她确实是应该更加关照这个柔柔弱弱的小妹妹才是。
尹惠筠听了这话,眼神却变得空漠,开口时,唇瓣都微微发颤:“姐姐不知道,我这三年是怎么过来的。”
“三年?”为什么是三年呢,她不是才被赵三虎捉去一年吗?孟无谙心生疑惑。
“是三年。”尹惠筠又一次确定道。
噢,有故事了。孟无谙做出洗耳恭听的模样。
尹惠筠抿了抿嘴唇,垂着眼,开始讲述她的经历。
——“三年前,我十四岁,第一次明白了心动和心痛的滋味,在那之前的日子,我活在婆婆的疼爱和好友的陪伴下,无忧无虑,每天都开开心心而不知所谓地活着,可直到十四岁的某一天,在家附近的一片树林,我救下了一个人,并在相处的短短几天里,就喜欢上了他。”
孟无谙发了发怔,直觉告诉她,这个人,或许她认识。
“……可是他一直疏远我,我不想放弃,死缠烂打,追他到朔阳城门口,他才承认自己也喜欢我,可是没办法和我在一起,因为他有他的使命。”
这个套路……孟无谙心道,怎么这么熟悉呢……
“他的使命,是要去逢安,接一位公主回到皇城,助他做成大事……”
这下孟无谙知道这个人是谁了,禁不住脱口而出:“贺承霄……”
尹惠筠忍着泪,点了点头,继续道:“我也不愿意拖累他,于是和他约定,只一同相伴一小段路程,于是从朔阳到逢安,我陪他走了一半的路,临别时,我穿着他最喜欢的蓝裙子,站在夕阳下,被他亲吻额头,他告诉我,如果有来生,一定会来找我。”
孟无谙全身一寒,好像在将军府那夜被一桶冷水兜头淋下的感觉一样——原来她以为的独一无二的情深,竟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怪不得从遇见尹惠筠的那一刻开始,贺承霄的状态就很不一样,他还、他还把外衫解下披在了她身上……
他、他不是最讨厌蓝色的吗?
尹惠筠还在说,甚至离孟无谙更近了些,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急切道:“可是、可是惠惠等不到来生,惠惠只想要今生,姐姐,你知道被赵三虎抓去的那一年我经历了些什么吗?我几次想要寻死,都是靠着想要和他在一起的信念撑了下来……
然而再次见面,他已经不记得我了。”
孟无谙的心止不住地发颤起来,她觉得尹惠筠说得是真的,很多地方都对得上号,可是她不愿意相信。
她不想相信。
她以为,贺承霄给她的那份爱,虽然残缺,却是独一无二的,从初见时,姻缘树下,他拉着她的手落泪,到他带着她在北泽遍野狼嚎的夜色中奔波,到燕南皇宫,到将军府里偶尔的插科打诨、祭祖谈心的那个雨天,再又是这一路上,他对她的爱护,教会她的那些道理。
汾州一程,她和他像寻常小夫妻那样痛痛快快地玩了一场,过后各安本位。
他说他们不能在一起,是因为各有使命,有些东西比情爱更重要。
他说这一辈子只喜欢过一个人,不会再喜欢别人。
原来只是他忘了,原来那些话,他也对另一个女孩说过,原来那份情,她视若珍宝的爱,他也曾给过另外一个人。
“你、你有什么证据?”绝望中又抱着一丝希冀,孟无谙回过神来,目光仍有几分空洞,像是看着尹惠筠,又像是在看空气,喃喃地低语,“……什么证据,证明你说的是真的。”
“马儿。”尹惠筠以手绢拭泪,柳眉微倦。
“呵。”孟无谙苦笑一声,还是语无波澜,似乎已经预想到了答案,然而还是问了,“什么马儿。”
“承霄哥哥九岁那年,他的父亲曾送给他一匹汗血马作生辰礼物,同年他的父亲被害,所以那匹马儿,一直被他放在心上珍视,多年征战,东奔西走,也不曾舍下。”
这缘故,孟无谙当然知道,可后来那匹马儿就不见了,她虽则好奇,却也不敢多问,只得细细听着尹惠筠讲,她仔细地看着尹惠筠,眼里满是探询。
所以那匹马,后来去哪里了。
“可是那马儿,在和承霄哥哥一同赶往逢安的途中累死了,我发现倒在泥潭草垢里的承霄哥哥时,马儿正愣怔着眼睛,躺在他的身边,一动也不动……”
尹惠筠没有再说下去,而孟无谙已经全都明白了,她说的,是真的。
她想起曾经和苏德在树林里偶遇的那具腐烂马尸,心头又是一痛,原来冥冥中,一切早有因果,该让你遇见相逢的,怎么也躲不过,绕不了。
她心里很疼,却不再是因为贺承霄和尹惠筠曾共经的那一段缱绻情深,她竟然只是心疼他——一定很累,很绝望吧。
跋涉千里,风餐露宿,逝去亲人留下的唯一念想,还倒在了自己的面前。
被迫与喜欢的人分开,被迫和不再喜欢的人成亲。
一切都是为了自己的使命,扶危济困,救国于危难,然而这个他用性命去守护的国家,却还是不可避免地走向衰落。
这一路上,他们见识得,还少吗?
孟无谙的大脑一片空白,那些复杂的情绪,挤进来,又被挤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