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三虎虽然也读过些书,然为人性格豪爽,从不肯说那些文绉绉的话,可那天,在尹惠筠面前,他偏偏就说了。
如今尹惠筠看着逐渐远去的街道,看着空无一物的远方天空,耳朵里却听得一声又一声的烟火爆裂,只觉得,一切,都好像冥冥之中就注定了。
她以为一切尽在股掌之间,却不想股掌之外还有股掌,她亦是,逃不过那上天安排的宿命。
两种可能:要么,是赵三虎怕拖累她,根本没呈上那些可以洗脱他罪名的证据;要么,不是贺承霄的人审问,而是那些奸佞小人,只求邀功讨赏,草菅人命。
无论如何,终究是她害了他。
尹惠筠放下了帘子,闭上眼睛,回想和赵三虎一起长大的时光,心痛不已。
烟花还在响,声音却渐渐微弱。
再也回不去了,今夜之后,也不会再有人为她放烟花了。
她现在要做的,是抓住自己的幸福。
她最大的优势,就是和孟无谙有几分相似的气质,再利用一下贺承霄的记忆混乱,也许,可以达到以假乱真的效果,让贺承霄以为,她与他真的曾经有过那么一段缱绻情深。
而孟无谙,她当然不能放过,有孟无谙在一日,贺承霄的心便终究不能够完全属于她。
她是一定要除掉她的,只看时间早晚的问题。
马车缓慢地行驶。
贺承霄似乎一点也不着急,他好像也没有理由着急,大事尚远。
孟无谙也不着急,反正很近了,一年半都走过来了,还差这个把月吗?无论如何,她是离那座让她心安的小城越来越近了。
一这么想,再多的疲倦与委屈都被愉悦所取代。
七天后,到达下一座城门的门口,可巧不巧正赶上宵禁关城门的时间。
他们是进不去了。
一行人停下脚步,贺承霄让她们出来透透气。
“承霄哥哥,我们去住店吧,惠惠有钱。”尹惠筠突然站直,恳切地看着贺承霄,一字一句道。
你一个落难的姑娘,哪来的钱。孟无谙默默地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贺承霄和孟无谙想到一块去了,不过他没有像以前对待孟无谙一样充满鄙夷语气地调侃,而是皱着眉头,温和道:“你哪来的钱?”言语中没有丝毫责备之气,而只是耐心与不寻常地宠溺。
尹惠筠没有说话,只是望着他,真真切切地望着他。
孟无谙觉得无趣,便移开了视线,仰头看天,只见稀稀拉拉的几颗星辰,在墨黑的天幕上眨着眼。
野外的空气果然是极好的,不过正值冬天,在外面待一夜大约是要冻死她。
孟无谙等着贺承霄安排住宿,不想他却以一个“不”字回答了尹惠筠。
孟无谙吃惊地回头,见贺承霄和尹惠筠正深情地对望。
贺承霄看着尹惠筠,脑子里忽然浮现出自己和她相拥相携的场景。
而她说的话,他好像以前便听过一次。
纠结间,尹惠筠上前一步,将脸埋进了他的肩膀,双手紧紧地环绕着他,流着泪道:“承霄哥哥,带我走吧。”
贺承霄的大脑一片轰然,许许多多的回忆涌入脑海。
一个小姑娘,总爱穿着蓝色的纱裙,在寂寂深宫的廊檐画柱中奔跑,身上的铃铛叮叮当当响成一串,如鬼魅,如精灵,她说这样才热闹。
海棠花瓣翩然落下,她说:贺承霄,我好想和你永永远远在一起。
他刚想拥抱她,她便转身,跑进了一团刺眼的光里,等他目能视物,她已不见。
他时而看不清她的脸,时而,又好像那个小姑娘就是眼前的尹惠筠。
那后来呢?后来呢?
前面的记忆断断续续就像被打碎的瓷片,后来的记忆,更是一片空茫。
贺承霄越想,越觉得虚无又痛苦,他禁不住地蹲身下来,捂住脑袋。
“承霄哥哥!”尹惠筠惊叫一声,抱着他失声痛哭。
孟无谙漠然地目睹了全程,心中已是没有什么感觉。
无非是昔日的恋人相见,共忆旧情,难舍难分而已。
罢了罢了,面子这东西,又不能吃,再说这附近她也不认识什么人。
随他们去吧。
孟无谙耸了耸肩膀,顾自走向附近的店铺,她可不想在这荒郊野岭里冻死。
走到一半,发现塔娜没跟上来,她于是唤她的名字,连唤了几声,也没人应。
张目去寻时,只见她正轻轻地安抚着尹惠筠的脊背。
孟无谙于是自己走。
走到那灯火通明的地方,嘹亮地高喊一声:“小二,住店!”
孟无谙在温暖的客栈里呼呼大睡,那边贺承霄拥着尹惠筠,在寒凉的郊野老树下叙情忆旧。
“惠惠,我们以前……是不是认识?”贺承霄侧过头,看着怀里温驯如绵羊的女孩,怔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