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说话,就这样看着我,好半晌与我额头相抵,轻声道:“对,我也就在你面前这样。所以,瑉君,我们就这样过一辈子吧,好吗?”
忽罕邪的眼睛其实很好看,是汉人没有的浅瞳,是秋天的银杏色,像是琥珀,又像琉璃。我初见他时,便惊奇这天底下,怎么会有人的眼睛是那么好看的呢?
有鹰隼的锐利,有狮鹫的狠绝,可也有望着我时的柔情和蜜意。我笃定他是爱我的,可我也笃定他不仅仅只爱我。
西蠡王最近动作频繁,有吞并了他封地周边的小部落,再如此下去,月氏西边的地盘,怕都是要被他兼并称王了。
忽罕邪好几日没能合眼,我让玉堂做了一些吃食送到他的王帐去。我本以为帐中就他一人,可掀起帘子便看见了阿雅与他一同站在舆图前说着我听不懂的话。
他们听见声响回头,见是我,面上的神色都微微一滞。忽罕邪走过来扶住我的背道:“入了冬了,月氏晚上寒凉,你身子又刚养好,还是少出来走动,知道吗?”
我福了福身子:“妾身明白,单于早些休息,妾身告退。”
我刚要离开,忽罕邪一把拉住我的手,轻声道:“别多想,早些睡吧。”
我不知为何便笑了出来,抬眼对上他的眼眸,微微点头:“妾身明白。”
其实,我今日前去,是想告诉他,我好像又害食了。曹芦来看过,说是得再等几个月才能确定,我知道她是怕了我先前的所做作为,不愿意告诉我,想直接告诉忽罕邪。可我偏偏不让她得逞,我就是要第一个告诉他。可阿雅在场,让我不得不把话咽回肚子里。
最终还是曹芦和玉堂通报,他才知道的。
忽罕邪将我抱在怀里,温暖的手熨帖在我的小腹,脸颊轻轻蹭着我的,低声道:“答应我,一定要好好的,明白吗?”
我坐在他的腿上,环抱住他的脖子,点点头:“嗯,妾身一定保护好这个孩子。”
忽罕邪将头埋在我的发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过不了多久我便要去西边了,我会让阿莫留下来,再派一支队伍给你。一定要平平安安地等我回来,好吗?”
我认真地回答他:“嗯,一定。忽罕邪……”
“嗯?”
“你一定要看着这个孩子出生,他还有六个月……”
忽罕邪安抚着我的脊背,哄道:“能的,我一定会回来的。”
这新年还未过,西蠡王便在西边称王了,我细细一算,距离老单于的祭礼就几日。我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他是孝顺呢,还是逆反呢。
忽罕邪的这个哥哥,跟他一样,是从小被单于带在身边的,共商国是,共战沙场。我曾不止一次听他讲起他与西蠡王的事情,儿时的他们也如所有的寻常兄弟般,打闹吵架闯祸,到最后的握手言和重归就好。可如今兄弟阋墙,刀剑相向,我不知道忽罕邪的心里是怎么想的。是愤怒更多一点,还是悲哀更多一点呢?
忽罕邪集结了东部各大部落,他身后又有强大的匈奴支撑,此去讨伐,应是能胜的。
可我……还是很担心他。
我身上有从小带着的一枚玉坠,是当年母妃去大相国寺求来的,说是我小时候多病,带上这个玉坠后就再也没有什么灾祸了。忽罕邪临行前夜,我摘下来想要给他,他却不允。
他说:“沙场上的刀剑无眼我早就习惯了,我只担心你。这东西既然这么奏效,你就自己留着。”
我手心里攥着那枚玉坠,还是想给他戴上:“那你就平安回来,平安回来,把这个东西还给我不就好了?”
忽罕邪望着我,长叹一口气,终是接受了:“好。”
山脉绵延,大雪纷飞,天地洁白一色,我与一众妃子们立在风中目送着军队远去,直到黑压压的军队消失在群上白雪之间,我们才离开。
我已经很久很久没和桑歌有过交集了,今日她也只是瞧了我一眼,连句话也没有同我说。
阿雅望着我们两个,悄悄地走到我的身侧。我侧首瞧着她,只见她笑了笑:“左夫人别担心,单于此去,定会凯旋而归的。”
我不愿与阿雅多说,也只是笑。
人群散去,走着走着,只剩我们二人。她又说:“姐姐的这胎,一、定、要、好好将养啊。”
我停下脚步,看着她,她亦看着我。
“妹妹可不希望,姐姐再出事了。”阿雅笑着。
我垂着眸,也笑了:“多谢了。此前之事,我也仍心有余悸,这胎必定会更加小心谨慎的。”
阿雅没再说话,行了礼便告退了。
我望着她远去的身影,冷哼一声,心中极其的不甘心——我说什么?这个女人就是来克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