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待那群舞姬换好衣服回来,惠嬷嬷收到回来了的丫鬟眼神,朝着沈见知深深作一揖,摆手请沈见知往后走。
沈见知站起身来,扫扫衣摆上不存在的灰尘,跟在惠嬷嬷身后慢步前后走去。
吉徽苑左侧厢房内,上座上坐着位约摸四十多岁的妇人,穿着深色长衫,挽着素髻,手中拿着佛串。
见沈见知进来,摆手让身旁的丫鬟出去,请沈见知在一侧坐下,惠嬷嬷上前奉茶完,也推出厢房守在门外。
沈见知轻抬眼皮,看向桌上摆着的糕点,白黄相间面上仍然撒着些蜂蜜和糖霜。
抬起茶盏缓缓拂去浮沫,沈见知淡淡开口,“柳大娘子信中邀请沈某前来相见,有要事相商,此时可能说了?”
柳家大娘子放下手中不断摩挲的佛串,长叹一口气,对着沈见知重重跪下。
沈见知抬眼望去,有些惊讶,“柳大娘子这是为何?”
柳家大娘子低下头重重一磕,“多谢大人救下阿明。”
沈见知放下茶盏,“不必,他盗窃多家财物,自该上堂接受律法审判,算不得救他。”
柳大娘子抬起头,又是重重一磕,“民妇自知瞒不住沈大人,请大人放过我家小女与阿明。”
沈见知轻笑出声,“柳大娘子既如此坦言相求,沈某也有几件想不明白的事儿,能否能您坦言相告,以解沈某心中之惑?”
柳大娘子仍跪在地上:“只要大人放过我家小女与阿明,民妇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沈见知撑起下巴:“柳家家大业大,乃京都富商大户,为何柳大郎君会随北迁队伍前来北边?”
柳大娘子垂眸,“他胸无点墨,全无城府,每日只知喝酒耍乐,前些年仗着老太爷疼爱,什么都要与二郎君争抢,应州老家的数家嗣源当铺在他手中接连亏损。”
沈见知挑眉:“如此说来,是家中争斗失败,柳大郎君被放逐来此了。”
柳大娘子缓缓点了点头。
沈见知:“阮明不过一借住柳府的表少爷,哪儿学来的轻功,从哪儿弄来的迷药?”
柳大娘子低垂着头,看不清神色,“民妇娘家在应州,以开设医堂为生,妯娌郑氏是江湖女子,阿明自小在医堂长大,有阿母相教,他悟性好,轻功和医术都十分了得。”
“如此说来,这阮明也是个人才,迷药么,医毒一家,也算说得通。”
沈见知轻笑,手指放在桌上轻敲,声音变得强硬起来,“那他的武艺从何处学来的?或者说,以阮郎君那般瘦弱的身躯,如何突然间拥有那般厉害的身手和力气,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打伤我数名衙役逃离?”
柳大娘子双手紧扣地面,修剪整齐的指甲刮在地面发出响声。
半晌后,她轻声道:“那是一种秘药,从南疆而来,服下后普通人在半刻钟内,可有排山倒海之能,不过……这种迷药会逐渐将服用之人的身躯拖垮掏空,阿明也只得那一颗。”
沈见知:“从何处得来?”
“府中,”柳大娘子头垂至地面,深吸一口气,“老太爷处。”
沈见知单手撑住下巴,心中暗忖:这倒是有趣,一个已近七十的老翁,要这迷药来做什么。
“沈某还是有些不明白,柳大娘子作为一府主母,阮家虽没落了,但仍挂着柳家姻亲的关系,你便是强硬做主为他们成婚,只要柳家女郎和阮明愿意,柳大郎君和老太爷就算告上衙门也是无用的。”
沈见知收回手,抬眸看向下方跪着的妇人,“为何,柳大娘子却似乎只想让二人速速出城离去?”
柳家大娘子沉默不语,沈见知也不急,将桌上那盘鸳鸯桂花糖糕推远了些。
沈见知继续问道:“听闻柳大娘子从前养在外祖家,也算是高门贵女出身,膝下只有一女,生得花容月貌,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恕沈某浅薄,想不明白如此姝丽,柳大娘子怎会放任她与落魄的娘家侄子私奔?”
面前跪着的妇人闻言耸拉着脑袋,一言不发,良久后,她沉闷着声音开口:“听闻沈大人尚未娶妻,暂无子嗣,或许不知为人母的,只能拼尽全力为子女寻一条可行之路,阿明是个好的,而我的素荷除了他,已无明朗前路可走。”
沈见知皱眉:“此言何意?”
胸口似有千斤重,双肩被无形的压力重重压着,柳大娘子苦笑着摇摇头,“我嫁入柳家数十年,嫁妆已全数赔了进来,只借昔日闺中密友之手,留有一张存票,凭此可在京都的财源当铺任意一家,取出三千贯钱,这是我留给素荷最后的保命钱。”
对着沈见知再次重重一磕,再次抬头,额前已一片红痕,“阿明窃取来的赃物就在门外阿惠手中,与这三千贯,可尽数赠与大人!任凭大人处置!只求大人,放过小女与阿明,只消让她二人平安出了城去,民妇来世愿当牛做马,以报大人之恩!”
话音重重落下,柳大娘子再次磕下头,却不再抬起。
沈见知放下手中的茶盏,拧眉问道:“这也是沈某想不通的问题,既有三千贯,又窃到了价值六百两的金雀云纹钗,为何阮明还要窃取他户人家财物?”
柳大娘子沉默半晌,嘶哑着声音答:“阿明不是窃,只是拿回了我阮家的东西,金雀云纹钗是阮家传家之物,被柳尚林强行霸占,那日,柳尚林和柳清远同时出了门,阿明便趁此机会将钗寻回,二人简单收拾了行李准备出城,谁知,还未行至城门口,城门口已被您身边的那位小郎君带人封锁严查。”
“如此说来,是柳清远和柳尚林知道东西要丢,提前来县衙报了案?”沈见知手指轻轻敲击桌面,“那为何还要窃取他户人家财物?”
“我只想让她们离开平州城,柳府因财物失窃已被大人派来的衙役进进出出搜寻了许多回,若是阿明被发现因此打上通缉犯的标签,她们就算离开了,日后要如何过呢,我的素荷,大人,我的素荷已经很苦了。” 柳大娘子轻声道,说到后面已带有啜泣声。
沈见知挑眉:“所以你指使阮明盗窃城中多户人家财物,造成连环失窃案,打算待众人将目光放在其他失窃的人家,再悄悄寻机会将二人送出城去?”
沈见知站起身来,叹了口气,“赃物既已追回,阮明可判罚银充公,这三千贯能为他交罚银还有余,为何非要放他二人出城私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