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过身去,身着粉红小袄的宋明琅站在宋可唯身后,圆滚滚的一团孩气。
宋明琅还是瘦。纤细的四肢和枯黄的头发,那是长时间的挨饿受冻在幼小身躯上留下的痕迹。
不知道是谁给她套了那么多的衣服,一层又一层地硬生生把她裹得圆润,一圈雪白的兔毛簇拥着她削尖的下巴,看起来就很暖和。
顺着宋可唯目光的方向,宋明琅看向那群年岁和她相仿的孩童,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开了口。
“姐姐,你要做什么吗?我可以帮你。”
声音稚嫩清晰。习惯使然,还是那股轻飘飘的、要凝神细听才能分辨的口气,在极短的时间里,又好像多了些变化。
宋可唯蹲下来,原想摸摸她的脑袋,动作又收了回去。小姑娘发辫整齐,黑发蓬松,她却是刚刚杀了人回来,纵使在清水中仔细洗净了,总觉得有挥之不去的血腥气。
她把左手的那一把糖葫芦递过去,右手是她的惯用手,用来执剑,左手大抵会干净一些。
宋可唯笑着说:“你来的及时。我还真有一件事要拜托你。”
她凑在宋明琅耳边,低缓地说了些什么,小姑娘皱着眉毛认真地听着,宋可唯将要重复第二遍,听明琅自信满满地点头:“我已经记住了,姐姐。”
说罢,便流畅地把那一段话重复了一遍。
看到宋可唯眼中流露出赞许,宋明琅情不自禁露出笑脸。她一向知道自己和别人是不同的。
年成好的时候,大伯家里曾经把省吃俭用咬牙才省下来的那些钱凑一凑,狠心供儿子去学堂念书,求着先生多多关照这务农老实的一家人这一辈子的指望。
可是堂哥不开窍,无论如何温书苦读,终究只能从先生口中收获一声难抑的叹息。
可她不一样。
那时候她还不能叫宋明琅呢,名叫二丫的小姑娘穿过堂哥念书的那条窄窄的巷道,能够听见先生在教授功课。她站在檐下听得入了神,不觉天色将暗,先生提了个浅显的问题,满屋子半大少年抓耳挠腮。她轻轻说出答案,那比秋虫私语还要低微的呢喃在喧嚣中不那么明显地漂浮一阵子,被风吹散。
当先生开始解惑,竟与她说的分毫不差。
腰上一痛,她默默低下头去,这种熟悉的痛楚会带着记忆一同浮现。二丫在心中计算这道青紫要几日才能消退,瞥见堂哥嫉妒而扭曲的脸。
“我听见了。”他用极低的嗓音恫吓她,警告她,“以后不许到这边来。听见没有?”
看吧,那一刻她就知道,自己是与众不同的。
曾经以为聪明和伶俐是错误,但现在,在姐姐面前展现这些,可以得到夸奖。宋明琅微笑起来,听姐姐许诺了奖励:新衣服、小孩子不能多吃的甜点……她知道这些都会兑现的,因为宋可唯是说话算话的大人,也在努力做一个合格的姐姐。
可是明琅并不贪恋这些,新衣和糖果,比不上一个珍贵的姐姐。
她从宋可唯手中接过两串糖葫芦,道:“这些就够了。”
小孩子之间的交际,孩子本身要比大人更加懂得。宋可唯依言把剩下的收回,看着宋明琅正经又不乏孩子气地理了理衣裳,为人类幼崽的可爱而倾倒。
走出几步,宋明琅又转过头,“这些糖葫芦……”
“你要少吃点的甜食,”宋可唯忍笑道,“只给你留一串,剩下的让你哥哥吃。”
宋明琅一歪脑袋,颇有些担忧地说:“平姝姐姐说,哥哥在生病,还是、还是少吃为好。”
宋新云身体康健,何时生了病?
“还是给新云哥哥吃吧。”宋明琅认真地建议。
她提着裙摆小跑着混进孩子堆里,不多时便与他们打得火热,脸上绽开讨人喜欢的甜笑。宋可唯这才意识到她口中的前一个“哥哥”,指的是萧烛。
完美地完成了任务,宋明琅举着两根空荡荡的竹签跑回来,牵住了宋可唯的手。
一大一小沿着街道步行回去,宋可唯自觉肩负起姐姐的重任,问自己离开这一日,明琅的生活可还习惯,把她托付给宋新云后,新鲜出炉的哥哥又有没有好生照料她。
宋明琅一一回应。
新云哥哥虽然个性跳脱,对她却很慎重,这裹了一层有一层的衣服,还是萧烛酌情减少后的结果。再多穿一点,她的胳膊就要抬不起来了。
萧烛哥哥性格温柔,善解人意,就连为她搭配衣裳都很一套。
很快,问答就变成了宋明琅一个人的讲述。她也是头一回知道自己竟然能够一口气说这么多话,说到口干舌燥,却依旧说不够。
因为姐姐会用温柔的眼神看着她,鼓励她继续说下去,而不会因为她擅自发出声音遭到教训。
“今天是个好天气。”宋明琅以这句话结尾。
春天要到了,宋可唯看着枝头冒出的嫩芽,附和道:“是个好天气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