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冰冷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又是你。”
他不相信,一个自山崖之上被绑在马上推下,摔成重伤本该昏厥不醒的人,能够如此从容,没事人似的在街上乱晃。
还是直接说,这人故意在他怀里屏气假晕,瞒天过海!
谢寄生没敢动,像吕彻这般不近人情的性格,她敢肯定,只要梗着的脖子微动,哪怕只有一寸,锋利的剑头都会瞬间上挑,裂帛般划破动脉。
多讽刺啊,狗皇帝足不出户,也有这样的惊世之才自撞上门。
朝中那么多闲散的武将,他非派吕彻剿匪救人,为何?
无非是铺路。
视其为心腹重臣,让他顺理成章迁升大将军。
而自己就是那块臭烘烘的、谁都看不起、踩上去却正合脚的垫脚石。
又可名正言顺立功,又不存在半分险情。
谢寄生扯了扯嘴角,对着吕彻嘴角裂开抹无所谓的笑,声音又平又轻:“将军记性不错。”
吕彻盯着谢寄生艰难拖着的腿皱眉,犹豫了一下,开口:“国舅为何在此。”
远远传来马蹄声,陶另的声音猝然而至,带着十足的少年意气,又傲又飒:“哪来的蠢货,吕大将军,活军功分我一个!”
“陶、另。”谢寄生嘴角无声动了动,逐渐看清了那张离自己越来越近,曾经常常被自己揍得连亲娘都不认出来的脸。
贤乐王府的小郡王。
被亲爹赶到西疆后,居然又回京了吗?
还成为了吕彻的部下?
那他在歧庐山下,一定认出了自己。
吕彻忽然察觉到剑锋剧烈颤动,抬眼看去,居然是谢寄生的手在抖,不过只有一瞬,极短的一瞬,就仿佛一颗石子丢入深井溅起的水花,他不由蹙眉,眼神中多了几分探究。
谢寄生的反应完全不符常理。
“诶嘿,这不又是国舅爷嘛。”陶然一离近就认出了谢寄生,见她额头密密麻麻渗出细汗,高低咂了下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多年不见,你倒是越发落魄了,可有半分后悔当年陷害本将?”
身后骁威卫一齐发笑,声音要多刺耳有多刺耳。
谢寄生却目不斜视紧盯吕彻,眼神发狠:“松剑!”
“凶什么凶,你无处可去我又不是不知!”陶然嗤笑着打断她的话,语气轻蔑,“先帝贬你出京,要不是托了皇后娘娘的福,加之陛下仁慈念旧,给你身驿使的皮暂时披上,此刻你光站在这里都是诛九族的死罪。”
谢寄生没有反驳,触及到吕彻停留在她驿使服上的目光,低笑一声:“那又如何,便是恶事做尽,我依旧是东朝的国舅,你可敢报复?”
不得不说,谢寄生犯人忌讳的本事不减反增,一句话就戳中陶另痛处,忍不住怒斥:“省省你那有名无分的名头,说出来也不嫌丢人,谁见过被贬去京兆驿站养马送信的国舅爷!”
“别忘了,你现在可不是当初前呼后拥的谢三公子,我敬你一句是国舅,骂你一句连狗都不如。”
陶另望向吕彻,红袍搭在马背上无风自鼓:“将军,王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区区一介杂奴,无视宵禁犯夜,简直死不足惜!”
吕彻面无表情地颔首:“押入地牢。”
谢寄生自是不知,吕彻在火头军隐而未显时曾恶意被刁难过,因此最讨厌驴蒙虎皮、恃势凌人的做派。她这么一闹,大放厥词,简直就是进了他的雷区蹦跶,被关进地牢更是板上钉钉。
谢寄生被押走时低笑了一声,嗓音阴冷得骇人,她说:“还是那句话,将军您可想好,抓了我,东朝的国舅爷,皇后娘娘的亲弟弟,无论什么罪名,皇帝那里都交不了差。”
吕彻向来不畏权贵,可却不知为何,心缓缓往下沉。
这种感觉一直延续到回城门,意外来客苏公公正一边跺脚,一边陀螺似的打转,见到他火烧火燎凑上前,二话不说张口就叫放人。
吕彻很是意外,这才刚抓了多久,苏公公是怎么知道的?
身为一等总管太监,外袍不整,宦官帽反戴,慌里慌张连鞋都掉了一只,谁能让他露出如此急态?
只有陛下。
等他和气成麻花的陶另赶到城门地牢,外头三两个狱头还在嘻嘻哈哈喝酒做押,一时粗着脖子叫嚷着要拿谢寄生爽快爽快,一时又要拿刀比划着,要把谢寄生阉了丢进猪圈配种,下流糙话一溜一溜地往外冒。
而谢寄生这小子却十分闲适,靠着牢栏闭目养神,坐在一堆稻草中央,一条腿屈着一条腿伸直,拆掉了早间额前包扎的红布条,缠在手腕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把玩。
任由沾染血块的丝发凌乱地垂散至肩,脸上看不出一丝情急。
见陶另黑着脸不情不愿地打开牢门,她非但没有迫不及待地离开,反倒在眼底缓缓浮出一抹嘲弄,反唇相讥:“诸位,本国舅可还浪得虚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