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振每一个回合都谨慎地攻守兼备,控制着自己与黄衣人对招的范围,让自己不离石荼太远。
若是能战胜宋和,一切便都好办了,徐正复仇的秘密再也无人知晓,自己只要安稳等着陆振吃完最后两副药,这件窒碍的差事就算顺利完成了。
石荼这样暗忖,硬撑着肩膀上的伤痛,接下一招又一招宋和拼尽全力的攻击,刺向他额头,他翻身闪过。打得正焦灼,石荼瞥见身侧的黄衣人运刀擦过陆振后颈,划破他的皮肉,细小的伤口犹如白玉上的微裂,渗出两条血线。
石荼正为陆振忧心,左肩上的伤疼得更甚,宋和十分难缠,动作迅速找不到任何可以攻进去的缺口。四个月不见他的武功更加精进,似乎能预见自己的每一招稳稳拦下,又只是轻轻划过破绽处,不下死手。
一炷香的功夫过去,石荼浑身上下已被宋和划伤了五六处不深不浅的口子,力气耗了大半。宋和这才似乎玩够了般,蓄力重重砍向接了上一击后没站稳的石荼。
陆振放倒了黄衣人,捡起地上石荼磨的小刀投向宋和脖颈。飞刀速度极快,宋和抽过刀准确击中,将飞刀打偏,石荼有了喘息的空当,逃出宋和身旁调整气息。
陆振赶来帮石荼一起对付宋和,两人毕竟没有配合过几次,很快失手留了空裆,陆振眼捷手快推开石荼。宋和的刀划过陆振胸口,殷红的鲜血在他胸前翠竹间晕开,他按住胸口向后倒了两步,又朝宋和举剑攻去。
宋和将陆振踢倒在地,甩了甩浸满血的刀,朝石荼迫近,两下挑飞了她手中的火精剑,将她逼至墙角,无处可逃。
“到了这般田地你竟还是不肯说出真凶,真是绝无仅有的敬业好杀手。去地府里找你的金主讨赏,来世再见吧!”言罢,宋和举起长刀——
石荼紧闭双眼,倏然,劈向自己的寒凉刃风停了,她睁眼见刀刃悬在半空,宋和眉头拧作一团,腹前渗血。
是何攸撇下高个黄衣人不顾,扑来从背后捅了宋和一剑,抱住他拖走。宋和拔出他的剑丢开,反过手中长刀,也还回去了同样的一击,两人握住插在何攸身体里的刀,僵持不下。
石荼见两人给彼此捅了个对穿,紧紧缠在一起,慌忙跑去拾自己的剑刺进宋和背部,解救下要被匕首插进眼睛的何攸。何攸咳出的血如同火星,点燃了石荼眼中怒火。
陆振死死拖住与何攸交手的高个黄衣人,先前被陆振打倒在地上装死的黄衣人蹦起身朝石荼袭来,石荼眼中怒火烧到黄衣人的身上,一剑扫过他的喉咙。
石荼上前给还在挣扎去拿刀的宋和补了一刀,她眼中怒意犹盛,剜着口中低声咒骂的宋和,他渐渐没了气息。紧接着她回首望向陆振那边,陆振已经了结了高个黄衣人,坐在地上歇息。
石荼忙撇下刀,跪坐在何攸身边,想给他止血,看着他身上一大摊模糊了伤口的血,又无从下手。
何攸捂住心口的洞,忍下痛苦扭曲的表情,想告诉她麻烦都料理好了。他勉强坐起身,愈去抓取力气消散得愈快,失力倒在石荼怀中。
煞那间,他想起来了昨晚的梦,是个好梦。
自己与小石榴离开了寒霜坞,不用再四处奔走,为了一群野心家无益的阴谋诡计奉献自己卑贱的生命。两人坐着乌篷船漂在望不到尽头的江上,看着一片雾白茫茫笼在清晨的江面,但她一脸不是很情愿跟自己走的样子,他劝她能不能别死心眼认准了那一张脸不放,她嘴上答应自己会放下,可是……
她哭了。
就像现在这样,那双圆眼蓄满泪水不再明亮,像雨夜的江面一般朦胧,眼泪从玉面上划过,滴在自己的手背上。
不过还是有些不一样,梦里的泪眼中是遗憾,现在面前的泪眼里是恳求,恳求他不要走,何攸从未见过她用这种渴求的眼神看着自己,有些满足地扯起血红的唇角。
他拼力睁眼多看她一会,心里还有好多的话要与她说,抖动着苍白的嘴唇:“我……”鲜血从他嘴里涌出,再用力也只能发出痛苦的咕噜声,说不清一个字。猩红的血顺着他的下巴淌到胸前,淹没了衣襟上金黄的祥云纹饰,渗进墨色里。
石荼握住他的手,紧紧抱住他,泪水接二连三地滴在他的血中,尽力咽下悲痛,才得以发出颤抖的微弱声音:“九哥,你不必说了,我都知道。”
在梦里没听到的“九哥”终于在现实里圆梦,何攸释然合眼。
浓烈血腥气与咸苦的泪绞缠弥散在二人之间,何攸的喘息声渐弱,他的胸膛不再起伏,体温一刻也不停地迅速冰冷下去。与石荼握过同一把剑,受过同一顿手板的右手,失去了再次牵紧师妹的力气。
凉风至,院内石榴树上结的果子又被染红了些,一只黑蜂燃尽了寿命从树上跌下来,孤独且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