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多了吧。”
“还好，都是应该的。再说了，礼多人不怪嘛。”岑婉今天的着装也很讲究，清爽干净，又不至于过分休闲，看起来完全是文静礼貌的女学生模样。
唐昊没再说什么，只是伸手帮岑婉多拿了两箱东西。
“哎，这就是岑婉吧？听昊昊说了好几遍了——”一打开门，顾女士明快的声音便迎了出来，她无视了唐昊“妈别那么叫我”的抗议，一把接过了岑婉手里的伴手礼，“你这孩子太客气了，来就来了，还带这么多礼物做什么。”
“叔叔好。”岑婉看到唐先生，微微低头躬身。
唐先生比起利落的顾女士，显得格外沉默少言，正坐在桌边敲着键盘，听到岑婉的招呼声，便点了点头作为示意。
顾女士凑过去看了一下他的电脑屏幕：“哎，这机子真该换了，怎么又蓝屏了？”
唐先生皱着眉：“我刚才那个教案还没写完，不知道有没有保存。”
岑婉捕捉到关键词，恰到好处地加入话题：“叔叔阿姨，不介意的话可以让我先看看，如果是软件问题的话，不用送到维修店去也能解决。”
见三人都将视线集中到自己身上，岑婉把心里那一丝冒头的紧张控制得很好，不慌不忙地解释道：“我初中学过信息奥林匹克竞赛，对计算机的性能维护有些经验。”
——其实信奥不学这个，但她确实懂一点电脑维修方面的问题，搬出信奥这个名头，可以增加可信度。
“那小岑你来看看吧。真是麻烦你了。”顾女士没有怀疑岑婉的说辞，反倒斜了唐昊一眼，“信奥好啊，不像某些人连课内的东西都学不明白。”
唐昊冷冷地说：“我进去了，你们聊。”
“哎——人家客人还在这里呢，这小孩。”顾女士没能叫住唐昊，有点下不来台。
岑婉悄悄打开了手机，给唐昊拨了个电话，这边趁着修电脑的机会和顾女士聊了起来。唐昊一进自己房间，便接通了岑婉的电话，把自己这边的声音静音了。
这也是岑婉的主意，她跟唐昊说有些话可能不好当着他的面说，气氛反而尴尬，叫他见机行事，不行就回自己房间蹲着，她这边用手机给他直播“战况”。
……这手腕，不搞谍战反而来玩荣耀真是委屈她了。唐昊靠在卧室的墙边，转着手机，漫无边际地想着。
“叔叔阿姨，我排查了一下，应该是病毒木马感染系统文件，导致系统文件错误或系统资源耗尽而造成的蓝屏。我这边重启一下，杀个毒，应该不会影响叔叔之前的数据。这种文件信息，一般在盘里找得到，即使真的受损了，我也可以帮叔叔追踪。”岑婉确实在认真修电脑。
“辛苦你了。”唐先生听闻此言松了口气，“你跟昊昊妈妈先聊，我给你们切点水果。”
论撤离聊天现场的姿势，这父子俩还真是一模一样。岑婉乐了。
“小岑你这计算机学得这么好，怎么没继续学下去呢？”顾女士忍不住，首先提起了学习的话题。
“因为我玩游戏比学习更有天赋，也更喜欢前者。阿姨您是老师，对高中的事肯定比我清楚，现在不管是普通高考还是竞赛升学，竞争压力都很大，要考个985、211不容易。”
岑婉很清楚顾女士的顾虑在于何处，于是上来便把此番谈话的基调定在了现实考虑的方向上，没有大书特书理想追求。
事实上，唐昊的情况和岑婉刚才说的就很类似。顾女士叹了一口气：“其实我早就想见见你了，这两个月小远和昊昊他们没少提你。”
岑婉眨眨眼，把“唐昊？不会吧”写在了脸上。
顾女士笑道：“唐昊那小子不会说话，但看得出来他对你这个朋友挺上心的，除了小远，他还没带别的朋友回过家呢。”
“你跟他俩同一届，照理也正是读高中的年纪，你家里人怎么放心你从H市千里迢迢跑到我们这呢？你看，这个中秋你还得一个人过。”
“……其实，我父母早都不在了，家里就外公外婆两个人。”岑婉想了想，决定稍微多说一点自己的家庭细节当做对照组，“我从小一个人独立惯了，大小事都是自己拿主意。唐昊跟我不一样，有阿姨您替他多考虑一层，也是好事。”
顾女士吃了一惊，电话另一头的唐昊也握紧了手机。
“是我不好，中秋佳节不该提这些。”岑婉轻巧地绕开了刚才的沉重话题，话锋一转，切入正题，“阿姨是担心电竞行业的前景吧？”
顾女士凝神看了岑婉一会儿，岑婉神色如常，仿佛对她的打量毫无所觉。
这个女生是稍一接触便会模糊年龄认知的人，从伴手礼的选择到言谈措辞的细节，无不体现出她在人情世故方面的练达细腻，根本不像个十六岁的孩子。
气场强大、心态平稳，无怪乎唐昊和邹远把她搬出来当说客。
岑婉不意外顾女士能看出她游说的真实目的，她在这次见面上花了不少心思，但都是手段层面的修饰。
她心里明白，想要说服一个母亲，最关键的就是真诚。
“在你看来，电竞是个朝阳产业？”顾女士确实想听听岑婉的说法，“别的不说，电竞选手的职业生涯太短暂了。”
“保养得当的话，像荣耀这样的竞技项目，选手打六七个赛季问题不大。电竞的商业价值正在不断被挖掘，荣耀是其中的重点项目。可以预见的是，在接下来的十年内，电竞选手的薪资会进一步走高。”
“当然，这种增长肯定是有限度的，盛极必衰。大概到十年之后，荣耀在电竞行业的龙头地位会受到其他游戏的威胁。但这个跟唐昊关系不大，那会儿我们的职业生涯已经结束了。”岑婉适当地说明了己方的劣势，这也是谈判话术的重要技巧之一。
“您比较关心的电竞选手的转业问题，目前看来，主要可以有两种选择。一种是重回校园进修，获得学历后二次择业，另一种则是在互联网和电竞相关的领域转为工作人员。这一块产业现在确实在越做越大，择业岗位也随之多样化起来。”
“这些东西光嘴上讲讲有点虚，阿姨可以看看这个。”岑婉从包里拿出一个透明文件夹，递给顾女士，“这是我收集各方面信息整理出来的一个报告，里面调查了电竞行业目前各方面的情况，比如各战队的情况、不同水平的选手的薪资之类的，不算专业全面，但可以给您参考一下。”
顾女士打开文件夹，快速浏览了一遍，被岑婉的诚意和能力震撼了。这份报告体系完整，数据出处标得非常明确，说是专业研究人士做的也不为过。
她放下文件夹，郑重地对岑婉说：“不管怎样，我都得替我们唐昊谢谢你。”
岑婉笑了：“他真心把我当朋友，我也是。”
“不过我今天说这些，并不是因为朋友这层身份替他美化什么，仅仅作为一个电子竞技的职业选手，客观来讲，我也很看好唐昊。”
“放眼整个荣耀职业联盟，他的操作天赋可以排进前十名。而且他在游戏这件事上有恒心，肯下苦功，进步很快。”岑婉用最平静的语气说出最惊人的判断，“要我说，出道两年之内，他的身价就会超过1000万。”
唐昊看着手机屏幕上闪烁增加的通话时间，说不出心里什么滋味。
他知道岑婉本来就很看好他和邹远，但他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会有一个人如此坚定地预言他的成功。
顾女士被这个数字吓了一跳：“1000万，有点夸张吧？”
岑婉笑笑，第八赛季结束后唐昊以1000万元的高价转会呼啸是原作写明的剧情，有蝴蝶蓝的撑腰，她的预测也多了几分底气。
“这只是我的个人预测，您听过便算过了。”岑婉说，“我想说的是，唐昊在玩游戏这件事上确实有天赋，而且非常高。”
“阿姨可能担心他性子太直，不适合太早接触社会。从这一点考虑的话，电子竞技反倒是不错的选择，因为它就看成绩，相对单纯些。如果我有幸还能继续和唐昊当队友的话，我也会帮他多看看的，您可以放心。”
顾女士叹了口气：“……要是他跟你一样，我也不说这么多了。”
岑婉从“晓之以理”转到“动之以情”频道：“唐昊的性格您最清楚，虽然嘴上不说，其实他最惦念的人就是您。上次他把您做的鲜花饼带给我吃，可自豪了。”
“这次学校补课的事，他也知道您夹在中间不好做。只是他实在想不出什么两全的方法，只好找您帮忙。说到底，孩子遇到困难时最信赖最依靠的人，还是父母。”
顾女士被岑婉说得有点动容。她之前只顾埋怨唐昊不能体谅她作为母亲的艰难之处，却忘了唐昊下意识来找她的行为正是他对她信赖的体现。
“咔哒”一声，唐昊的房门被拉开了，他面无表情地从房间里走出来，打断了岑婉和顾女士的长谈。
岑婉感慨唐昊掐的时机恰到好处，她想说的已经说完了，剩下的内容留给顾女士自己想是最好的。
唐昊走进厨房，帮唐先生把准备好的菜和碗筷端出来。
“有什么话吃完饭再聊。”他说。
顾女士一看时间，18:33，风风火火地冲进了厨房，只丢给唐昊一句“你也不叫我一声，我汤都烧干了”。
唐昊撇了撇嘴，低着头继续摆碗筷。
饭桌上再没人提起电竞和学习的正经话题，顾女士问了岑婉不少生活问题，关心她在K市住得是否还习惯，岑婉也很自然地一一回答，气氛比之前轻松自在了不少。
吃完饭，唐昊在顾女士的指示下，负责把岑婉送到百花战队再回家。
夜晚的风吹在脸上最舒服，仿佛一整天的疲倦和烦恼都随着飞扬的发丝流泻到了一片空白之中。两人静静地行走在夜晚K市的街头，看着万家灯火为他们照出一条光影交错的前路。
“今天我表现怎么样？说到做到吧。”岑婉说。
唐昊停下了脚步，她也随之顿在原地，回头看着他。
他的侧脸在路灯下显出立体的轮廓，虹膜的黑色深邃得仿佛要把人吸进去，然而仔细看时，其中的情绪又很直白。
“谢谢。”
谢谢你欣赏我，谢谢你为我做的这一切，无论你在我身上寻求的到底是什么。
被这样郑重地回应，岑婉反倒不好意思起来，她转过身去：“苟富贵，勿相忘啊。”
唐昊看着她的背影，脸上露出一个自己也没有发觉的、极淡的笑容，几步跟上她的步伐，并肩往百花的方向走去。
【注】
①：小旗子，戚羽的论坛绰号。
②：边缘OB，指使用刺客型英雄时，团战刚开始站位靠后，而是在旁边观察（OB），等待对方释放完一波技能或阵型脱节散乱后再切入秒杀对面脆皮，然后撤离战场继续OB等待自己技能冷却后再度切入的打法。
③：《为徐敬业讨武曌檄》，别名《代李敬业传檄天下文》（别名很多）。684年，徐敬业在扬州起兵反对即将称帝的武氏，骆宾王时投徐敬业幕下，撰写军中书檄，其中传世名篇即此文。网友恶搞改编对应的原文为：“伪临朝武氏者，性非和顺，地实寒微。……君之爱子，幽之于别宫；贼之宗盟，委之以重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