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辆黑车缓缓从村头的土路驶出来,天雾蒙蒙的,不一会就下起了小雨。
车开进大马路的时候,刚好碰上从公安厅出来的法医队伍,刘风抬手打了个招呼,下意识扫了眼青着脸的郑毅。
他整个人笼罩在一股阴郁的黑气中,刘风滚了滚喉咙,他可不敢在郑毅气头上蹦跶,连忙把手放回方向盘上,默默将雨刮器打开。
针对宁柏仁这个案子,已经没日没夜攻了七天,顺着能查到的抽丝剥茧,手里的东西足够判一个期了。
郑毅将档案袋打开拿出里面的照片。
一间浴室,在黑暗的环境下,出现了大片蓝色荧光,喷溅状,挥洒状。
他看了一眼便收回去,然后淡淡开口,“布控吧。”
“好。”刘风连忙应着。
———
赶来的法医们穿上防水服后,将后屋水塘李国松的尸体抬上来,这天气冷,尸体泡发了还僵,直挺挺的。
检查完尸表,没有外伤,这几天都在下雨,估计是泥土路太滑了,不小心掉下去的。
———
车路过加油站,刘风将车熄火,把油卡拿出来递给工作人员,“加满。”
加完油后,车便驶入去往西南的国道,与之同步的,还有西南邻市调过去的警力队伍。
郑毅揉了揉眉心,对着刘风哑声说着,“开慢点。”
他摸出一根烟,夹在指尖迟迟不去点燃,他没有勇气去直面宁柏仁的陨落。
换句话说,他不敢直面自己,执着于伸张正义,过于同情和怜悯他人,心甘情愿陷入他人期望的牢笼,在受害者家属一句句感恩的话中…享受着他们的眼泪。
郑毅深吸一口气,拿出火机点燃指间的香烟,自责混着矛盾在心里翻涌。
———
凌晨四点到了西南的高速卡口。
别墅外面已经围了很多警察,郑毅从车上下来,发现怎么有很多穿着防弹衣的特警。
“怎么回事?”他问。
负责布控的老警察回道,“他拿枪绑了一个人质。”
人质?哪里来的人质,郑毅皱着眉,正准备进去。
突然黑夜中炸开一声枪响。
郑毅身子骤然一僵,连忙冲进别墅,客厅里,一片狼藉,好几个行李箱还没翻上盖,宁柏仁瘫倒在地上,眉心正中间被子弹打出一个血洞,李娇满脸惊恐,被他死死抱在怀里。
几个特警上前夺过宁柏仁手里的枪,又有一堆医生涌进来,将他怀里的女孩带走。
“谁他妈开的枪!”郑毅崩溃的吼了出来。
几个警察面面相觑,过了几秒才回他,“当时看他扣扳机了,怕伤害到人质,才……”
“我操你妈的!”郑毅冲上前,一拳砸在说话的特警脸上,旁边的警察连忙上前制止,好几个人拉不住这条疯狗。
———
西南市精神病院。
郑毅双手抱头坐在病房外的长椅上,静静听着身旁的护士讲诉李娇的病情。
“患者性格幼稚,依赖性强,对某些特定的对象或环境会产生极度强烈的恐惧,厌食,意志丧失,可能还有轻微的性瘾。”
“能治好吗。”男人哑声问着。
护士没正面回答他,从口袋拿出一张家属同意书给他签,郑毅顿了一下,然后签了字。
他缓缓站起身,推开病房门。
“娇娇…”
女孩光着脚从病床上下来,扑进他怀里。
“怎么不穿鞋。”郑毅抱起她挂在自己腰上,弯下腰捡起她的拖鞋给她穿上。
李娇看着他,眼神空洞,半响才动了动唇,“想尿尿。”
郑毅扯了扯嘴角,“我带你去。”男人抱着她走进卫生间,一脸平静脱下她的裤子,把她放到马桶上,等了半天没听见水声。
他转头过去,发现女孩脸上挂满了泪水,咬着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男人连忙走过去抱起她,帮她把裤子穿上,“怎么了?”
“呜呜呜…呜呜…”李娇泣声哭喊着,两只手死死捂住自己的耳朵。
郑毅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头下意识埋进她的颈窝。
———
宁柏仁是白天接到的电话,霍世泽打来的,他说,“警察已经盯上你了,你知道该怎么做。”
言外之意,该说的说,不该说的咽进肚子里。
“啪!”男人将手机重重的摔到地上,吗的,这狗玩意到底卖了多少信息给警察,他拳头紧握,咯咯作响。
宁柏仁吐出一口气,靠着墙缓缓坐在地上,五指插进发丝里,身子不受控制的颤抖。
“怎么办…怎么办…”他嘴巴不停嗫嚅着,镜片下的眼睛空洞神,透出一股绝望之色。
一张素净的小脸闯进他的瞳孔,李娇蹲在地上,歪着脑袋看他,“你怎么啦?”
宁柏仁缓缓抬起头,滚动的喉咙间发出一声嘶哑的声音,“娇娇…”
他猛地抱住她,似乎要把她整个人镶进自己的身体,整张脸急促猛烈蹭着她的颈窝。
男人一口含住她的嘴,舌头钻进口腔,强势的在里面翻搅,“唔唔!”女孩五官痛苦的皱在一起,舌头唇瓣被他又吸又咬,到后面尝到了丝血腥气才放开她。
宁柏仁轻轻抚摸她的脸蛋,哑声说着,“娇娇…跟我走吗,我带你离开这里。”
女孩努了努唇,软声问着,“去哪里呀,妈妈呢?还有爸爸,他们为什么还不回来,娇娇好想他们。”
男人深深闭上眼,失去重心般整个人压她身上。
“哎呀,你好重,走开走开。”女孩躺在地上,双手用力推抵着。
他支起颤抖的身子,眸光静静落在她脸上,他张了张嘴,眼泪却先了他一步,温凉的泪水滴到女孩眼皮上。
李娇揉了揉眼睛,他的泪水却被自己揉进眼眶。
“娇娇,饿不饿,我去给你做饭。”
宁柏仁从地上爬起来,李娇懵懵的看着他走出卧室,高大的身躯摇摇晃晃消失在楼梯转角。
———
他后悔了。
在被这群警察围住的时候,他不敢想象,这辈子见不到李娇,他会多么生不如死。
娇娇不爱他,她肯定不会来看自己,既然如此,不如陪他一起去死。
他嘴唇贴着李娇的耳蜗,声音发颤,一遍一遍叫她的名字,“娇娇…娇娇。”
男人拿着枪的手在发抖,食指慢慢放到扳机上。
“砰!”
———
湖州。
丽园小区。
郑毅提了两塑料袋的菜,上楼梯的时候,看了眼一楼转角的声控灯,他将菜放到地上,从塑料袋里掏出一个灯泡。
他个子高,不用踩凳子就能够着,他把新的灯泡换上去,拍拍手上的灰尘,这时上来一个邮政的快递员。
郑毅看着他身上的雪花,笑着跟他搭讪,“这都除夕了,你们还上班啊。”
快递员憨笑着回他,“那没办法,这有个快件必须指定今天送。”说完便转身上楼。
郑毅看他准备敲二楼的门,连忙打住他,“哎,这估计是给我的。”
快递员看看手上的快件,又看看他,“签收人叫李娇啊,你叫这名字?”
郑毅吸了吸鼻子,回着他,“李娇我老婆。”
“哦。”快递员下来将手上的快件递给他,拿笔让他签完字后便离开了。
郑毅把快件拆开,纸盒里面躺着一封信。
借着楼道的白炽灯,他缓缓将这封信打开。
【娇娇,我的老婆。
我能这样叫你吗?哈哈,你肯定不喜欢这个称呼,你绝对会冲过来打我,而我会把你牢牢锁在怀里,嗅你的发丝,吻你的红唇,再扒了你的衣服,狠狠的干你。
还记得四年前你问我,我爱不爱你,从我记事起,就被贫穷欺凌包围……笑了,我又开始习惯性的去找借口模糊我犯下的罪恶。
好可笑是不是,我本就是如此卑劣不堪的人。
我写这封信的时候,你正睡在我身旁,我的泪水混着你的呼吸,脑子很乱,明天给你做糖醋排骨还是板栗炖鸡?还是去买那件你很喜欢的裙子?
我把那两张机票翻来覆去的看,幻想着以后你会不会给我生个宝宝,最好是个男孩,我真怕我们的女儿会碰到我这样的人。
你在我身边的日子越来越长,可我却觉得好短好短,总感觉下一秒,就再也抱不到你。
娇娇,那两张机票被我撕的粉碎,恍惚间,灰白的纸片就像你的羽毛,在我眼前重新生长在你的背后。
我会后悔吗?会吧,像当年那样把你绑起来,强硬塞进我地狱般的世界,有一瞬间,周围都在倒退,带着我回到那天路灯下的长椅,泛黄的教室,那条永远不会修的楼道灯……
总觉得还有好多话想说,我还能说些什么,娇娇。
你会不会忘了我?
娇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