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位大爷放心,我给画就是了。你们什么时候想画棺就到大队给我打电话,除了星期天,我都在清水河小学。”
李大爷:“老话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俺们这些七老八十大人都是熟透的瓜,报庙就是眼目前的事儿,寻思早一天画上也就净心了。钱不是问题,俺们都已经准备好了,就按这家老太太给的数,给你一百五行不行?”
“行。年前要画就得找暖和的屋子,要不然颜料冻了画不了。”
李大爷:“没问题,没问题。我家就有闲房,比这还大呢,我保证屋子暖和。他俩的也可以拿到我的那间屋里画。年前能画更好,画一个算一个,画不完过了年再画。”
“好吧,画完这个我就去看看屋子。”
李大爷:“那好哇,我家就在小河沿村,离老曹家不远,欢迎你来呀。那俺们回去了,不耽误你的事儿。”
老人们达到了目的,心满意足离开了屋子。金勇画到天黑点了灯继续画着。林书记来了,说道:“你这一下午可没少画,是不是该休息了?走吧,收拾一下回去吃饭。”
金勇收拾停当,和林书记来到小河沿村曹家。曹家的一间小屋里已经摆好了一桌酒席,曹大爷胃口不好,忌酒,到小屋里陪着金勇和林书记说了几句话便回大屋吃饭去了。林书记给金勇倒了一杯酒说道:“都说你们朝鲜族能喝酒,今晚你就多喝几杯,然后就在这个小屋睡觉。”
“朝鲜族男人喜欢喝酒是事实,可不一定都能喝,我就是例外。因为我从小和汉族人在一起连朝语都不会说,所以很多人说我是假高丽。”
“那你就得学朝语了。你们民族热情好客,能歌善舞,我挺佩服的。当年要不是受了伤,我可就去朝鲜战场了。”
“我听说过你当兵上过战场,能不能讲点儿打仗的故事?电影和里讲的都是经过艺术加工的故事,看个热闹就是了。你要讲的可就是真人真事,我就喜欢听真格的。”
“我是上过战场,可我能讲什么呢?当年南隆村那一次一共有七个人参军,五人在战场牺牲了,一人失踪,只有我还活着。我现在每个月都有津贴,看病不花钱,可我只要想起来那些和我一起参军的人心里就不是滋味,所以我从来不讲自己的那些事儿。”
“我就想听一小段,算我求你了。”
“一小段......好吧。我两次找你都没推辞就来了,给了我一个很好的印象。看在你守信用的份上,就给你讲一小段。不过我有个要求,我讲的事情不能对别的人说,你能做到吗?”
“你放心,我保证做到,我可以发誓。”
“那好,我说一小段。早先我参加区中队的时候比你现在还小,整天背着大枪跟着王区长,算是他的警卫员吧。王区长大名叫王永山,是山东来的老八路,我跟他学了很多东西。后来形势恶化,我们只好进山打游击,饥一顿饱一顿受了不少苦。那年冬天,大概是冬月十三,我们得到消息,清剿队的副中队长黄麻子带了四十多人到这一带征粮。我们那时候就剩二十八个人了,不可能消灭他们。黄麻子这个人早年是土匪,后来投靠小日本干了很多伤天害理的事儿。日本投降他就躲进了山里,没抓到他留下了后患。他当了清剿队的小头目以后杀人不眨眼,杀害了我们很多人,提到他牙根都疼。王区长决定带五个人下山找机会干掉他。那天晚上清剿队本来都住在小西沟村,可这个黄麻子偏偏在夜里跑到隔河的柳屯找他的相好野山红去了,他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可他的一举一动早被咱们的眼线盯住了。下半夜,我们摸进了柳屯,四个人盯着西沟村的方向,我和王区长来到野山红的家门口,听见里面有男人的声音就轻轻敲了敲门,里头亮起了油灯,过了好一阵才有人开门。我马上端起上了刺刀的大枪站到王区长的前面,没想到开门出来的是野山红,她一丝不挂地堵在门口,我一下子愣住了。王区长推开野山红,提着手枪进了屋,我们搜遍了屋里屋外却没找到黄麻子,后来王区长盯上了大水缸,他示意我用枪刺挑开缸盖,我刚挑开,黄麻子带着一身水举着手枪从水缸里站起来,王区长马上对着他的脑袋开了两枪,结束了他恶贯满盈的狗命。这时候野山红拿着菜刀直奔王区长,我想都没想举枪就刺,刺刀是从她的左胸扎进去的,只见她两眼发直倒在地上了,看上去挺吓人的。这时候我才明白自己杀了人,当时真的有点儿害怕了。王区长捡起黄麻子的手枪拉着我跑到预定的集合地,会合四个人跑到山里去了。我们在山里坚持了一年时间,主力部队回来了,我就跟着王区长加入了正规军。”
“你是怎么受的伤?”
林书记笑道:“我看你是得寸进尺了。咱们是说好讲一小段的,这么一会儿你就忘了?来,咱俩喝一杯再说。”
两人杯酒下肚,林书记问:“这酒可是我们南隆的特产,味道怎么样?”
“确实好喝,只是没有你的故事有味道。”
“看来不说两句过不了关了。你问我怎么受的伤对吧?这没有什么好讲的,向天津城发起总攻的时候我被流弹打中了,差点儿要了我的命。要是没受伤的话,我会跟着王区长,不对了,那时候他是独立营的营长了,我可以和他去朝鲜战场。他带兵过鸭绿江时已经是副团长,在清崮山战役中牺牲了。咳,我一寻思这事儿就生气,真不知道他的警卫员是干什么吃的,简直就是饭桶。”
“你在战场上不害怕吗?”
“才加入区中队的时候听见枪响就有点儿害怕,杀了野山红当时更害怕,过后就不再怕了,打仗就是你死我活的事儿,怕也没用。战争是无情的,可以让人发狂,好人变成恶人。就说野山红吧,从我娘那边论起来还沾点儿亲,也许她根本没想到我会杀她,我也可以打掉她手里的菜刀,或者把她推开。但不管怎么说,她拿起菜刀的那一刻就成了我们的敌人,和她只有生死关系。假如没有那一场战争,她可以生儿育女安度晚年。我呢,也就是老实巴交的小农民,三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过自己的小日子,可是战争改变了一切。老百姓不喜欢战争,可是总有人想骑到老百姓头上拉屎撒尿作威作福,咱们老百姓能不反抗吗?拿枪是不得以的事儿。”
“像你这样有战功和伤残的退伍军人应当受到照顾,伤好以后应该安排工作,你怎么呆在山沟里?”
“当时上级安排工作了,把我安排在临海市公安局,可我是残废,也没读过书,和王区长学了几个字也不够用啊,在单位里只能给别人添麻烦。那时候我的父亲在世,黄麻子打断了他的一条腿行走不便,我还得照顾他,所以没有去任职。”
“听说在李家围子打的一仗很惨烈,有个战士很了不起,自己受了伤掩护别人撤退,最后牺牲了。”
“他叫王明凯,是山东人,牺牲的时候才十九岁。不要小看了咱们这个地方,很多烈士把鲜血洒在这片土地上了,想想他们,咱们就应该更加珍惜今天的生活。你赶上了好时候,读了书学会了画画,又当了老师,这就是你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