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莱树上,那女子依在树枝上,慵懒的伸出一只手抚了抚云莱树叶,柔柔软软的,绵绵密密。树下草长莺飞,野花盛绽,各色争艳。唯有那一抹白色像是世间遗落,在树上孤寂沉睡的花朵。
不远处,在慵懒柔和的光下走来一个人,看起来甚是疲惫,满脸愁容,她的脚没有停下,越过脚边的草,听不到虫鸣,看不到眼前究竟有什么,盲目的,如同行尸走肉般,走向那片草的尽头,那光的尽头。
云莱主往生,有魂入地府,过孟桥,过黄泉,定功过。有罪过者入地狱,有功德者入云莱。独木渡星河,云莱为岸,春暖花开,流光四溢,九天落霞,生息往复,时回九转。云莱尽头便是往生,舍前世忘红尘,来世…再不相识。
她看着人来人往,早已记不清那些脸了,她别过脸仰面朝天,一切如常,什么也没有变,什么也没有,也没有什么……
“你在做什么?”
她好奇的别过头,竟看见一男子站在树下仰面看着她。那脸上有些血迹,染了他的面容,却增了丝妖异。
“自是看星星。”她忽的坐了起来,支着脑袋瞧着他,“你是什么?”
他皱了眉,不能理解,这里四周环草,春暖花开的白日模样,为何……
“看什么星星?我是……是………”“好,我知道了。”“你知道?”
她跳下树,边走边道,“这是常事,我知道你是忘了,对吧?”他点点头,想起来又道,“你还未回答我,看什么星星。”
她顿了顿,坐在树下,“传闻人世间也是一片星河,想是与渡你们来时的星河一致。你扰了我的清梦,我方才还梦见在人世间看万里花草呢。”
他含笑陪她坐下,“人世间哪里来万里花草”。她一恼,像被人捉住了短处,“我说有就有,你就是见识短浅,从未见过。”
他坐了好一会儿,她一拍脑袋才猛的想起,“你…你是如何过来的?”他见她如此害怕,惊恐,“你怎么了?我自是……是走过来的,四处无人,我望了许久才看见这里有颗树,才见到了姑娘你。”
她皱紧了眉头,“走过来的?这不对呀,完全没道理,按理说过孟桥,渡黄泉,再渡星河,应是往生,为何会有意念?属于这个人的意念。”他听着她说了一堆,只当她是胡话,却也听出她有疑惑。
“姑娘是有不解?”她蹭的离他远了好多,“你,你你别靠近我。”他站起身,向她伸出手,“姑娘你为何?”她苦恼的拍了拍脑袋,究竟哪里出错了?
随后她手一伸,袖中出来丝带,缠在他的手上。她离他几米道,“你拉着丝带跟着我,不许乱跑,我得去找原因。”他捏着手中的丝带,不明所以,乖巧的点点头,“好。”
走了许久,她来到岸边,看着星河,河面宽阔平坦,什么也没有,她朝着河面呼喊,“青官!青官何在?!”河面上没什么动静,她不死心又道,“杳杳,杳杳何在?!”河面依旧平静,毫无波澜。
她哀叹口气,坐在岸边,“罢了,正要找人时不在。”转头看向他道,“你坐下吧,再等一会儿。”他闻言就在她身边坐下。
“你看眼前的星河,可与人世间的一般无二?”他看着眼前的星河,如水般流淌,璀璨夺目。“人世间,人世间的星河在头顶上。”
她闻言向上看,头顶上一片湛蓝,万里无云,终日往复,“哪里来的星河?那,人世间没有万里花草?”“自然是没有的。”
她想了想,“那岂不是无趣?连花草也没有。人世间如此让杳杳向往,到底有些什么?”他摘了身边的草,揉捻着,“人世间,必是有人,不止是草,还有水,山,树,湖泊,江河,海,还有兽。”
他将揉捻的草放在鼻尖微嗅,“人世间的草有芳香。”她疑惑,“芳香?何为芳香?”她接过他手中揉捻的草,学着他的样子,微嗅着,“这是芳香?为何我闻不到?”“这草倒是奇怪,丝毫没有气味儿。”
她怅然若失,“芳香,是什么样的?”“若有一日,你去了便知道了。”她怔愣了会儿,自她记事起便是在此,从未离开,当真有一日可以去人世间吗?
“姑娘你怎么了?”她回过神来,“没事,你给我讲讲人世间的事情吧!”“那,姑娘想听些什么?”“什么都可以。”
他思索片刻,“人世间的星河并非在脚下,而是在九天之上,人们还为那些星宿取了名字,人世间并非只有花草,还有巍峨的山川,宁静的湖泊,一望无边的海洋,而又不乏虫鱼鸟兽。”
她托着腮,“如此多的东西,聚集在一起,岂不是大乱?”却听他轻笑道,“人世间自有自己的规律,掌权者以律法约束,大千世界自有道法约束。”她是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你可还记得生前做了什么?入云莱怎有血腥。”她伸出手,在他震惊的神色下,擦掉了他脸上的血渍。他微微低头不敢看她,“我不记得……我应当不是……”
她细细打量着他,一身黑色锦衣嵌着金丝,成一个奇形怪状的东西,手腕处紧扎着,发丝如墨散在他的肩上,轮廓清冷,脸颊上还有半退却的血迹,变得绯红,挺拔的鼻梁,薄唇,细长的睫毛,眼中流光移动,看着眼前的星河不知在想着什么。
她收回目光,眺望星河,“不过自是来了云莱便也不是什么罪大恶极之人。”“姑娘很是向往人世,为何不去瞧瞧?”
她一愣,很向往吗?是有些向往的,表现得如此明显吗?她才不要呢?!撇撇嘴,“我才不呢!我最不喜欢人了,又笨又麻烦,活得也不长久,云莱可堪称仙境,乃魂之所向,又怎会向往那人世污浊之地?”
他不禁没反驳她,还点头赞同,“也是,人世污浊,姑娘去了倒是没了姑娘,云莱才是姑娘的归宿。”她不知为何听了他的话有些落寞。云莱,归宿自是云莱,亦或是云莱是她此生的归宿。活得太久了,久到不容置疑。
不远处有一人撑着独木舟,缓缓而来,舟上有两人。舟到岸边停了下来,姑娘穿着水青色的襦裙,长发疏懒的簪了半髻,目光炯炯有神。
下了舟后,她身后那人就直直的向着云莱尽头走着,眼眸无光。他疑惑不解,不明白那人为何这样做。
“云笙,你怎在此处?”云笙无奈的瞥了瞥旁边的人。杳杳看着这个人,只见那男子全神贯注的看着走向云莱尽头的女人。
“杳杳,他有自己的意识,你说我该如何是好?我可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啊!快给我想想办法。”只见杳杳冷静道,“你先别慌。”
只见杳杳一个术法打去,他头向前冲了一下,晕晕乎乎的转过头来看着两人,“姑娘……”两人左瞧瞧右看看,着实看不出什么来。
“这也没问题啊?!就是痴傻了些。”杳杳扯过他,对着云笙道,“应该是没有大的问题,你带他去就行了。云笙扁了扁嘴,“好吧。”
“姑娘又要带我去哪儿?”云笙叹了口气,“自然是你该去的地方。”
等她觉得差不多了,她指着远处道,“去吧,就是那边,尽头就是你的归途。”
他看了眼远处,又看了眼她道,“那,姑娘,我就告辞了。”
她点点头,“去吧,去吧。”
她无聊的靠在云莱树上,却听到熟悉的声音响起。
“姑娘,姑娘,为何这路没有尽头?”
云笙睁开一只眼。这还没有坐热乎,这人又回来了。
“你怎么又回来了?”
他正欲开口。她不耐烦的挥挥手。
“好了,你别说了,我知道了。我带你去,我就还不信了。”
她气冲冲的走向那面光障,朝着身后的他道。
“看着我怎么做的。”
心头不住叹着气,现在这些人,愈加愚笨了。她倒是没见这后面是怎样的。这若是把她给搭了进去,那就得不偿失了。
她抬起脚正要一步踏入。转头看了眼专心看着的他,缩回了脚。
“你快过来呀!”
他闻言过去,她见他慢吞吞的。连忙拉住他,他似有些害怕。她径直走到他身后,看他离光障不过一步之遥。时机到了。她将他一推。
他顺力前冲,想抓住什么试图让自己停下来。恰巧抓住了她的衣摆。
“诶…你!…”
随后就跟着他一起进入了光障,被吸入了漩涡之中。
顾云笙年芳十八,一岁时便能说话,两岁时便能识字,三岁时便能写字,五六岁时,出口成文。句句为诗,长安出神童,神童在顾家,顾家有女名云笙。
深色衣衫的男子咂舌摇摇头。
“只可惜,佳人芳华易逝。年芳十八竟未嫁人。北钰,你在想什么呢?你怎这般看着我?莫不是……?”
只见深色衣衫的男子两手抱在胸前,一脸警惕,又有点害羞的看着坐在面前的男子。试探的问道。
“莫不是你真有龙阳的癖好?”
眼前的男子一定不定的看着他。怨他似的。
“云笙才不是你说的那般。”
“怎么?二……”
“咳咳……”
他立即轻扇自己嘴巴,朝门看了眼。
“北钰莫不是对她有意思?”
羡北钰眼眸瞥向一边,端起茶水,浅啄了一口。没理他。
只是羡北钰这个样子更加坚定了他的想法。都说南国皇子羡北钰,不喜女色。就连做为他的好友,他也一度认为。没想到啊没想到,竟栽倒了顾云笙手中。
这也真是奇了个怪了。他家是世袭将军是他自小的伴读,却不知这二皇子何时认识了顾云笙?还生出了爱慕之意?!
羡北钰看着他愁眉不展。大概就能猜到他在想什么了。宁家祖辈都是扶持皇室的,也不怕他生了别的心思。只是,就怕他太为自己着想。反而害了云笙。
他清冷的眸子澄澈如水。朝他道。
“自是喜欢,此般人才,若是嫁人倒是可惜了。”
宁落萧听他这么一说,眉就舒展开来。斟酌起他的话来。
“……是,倒也是。北钰想得最是周全。”
他表面上是认同羡北钰的话,可他的心里却又是半分掺杂的。临了还不忘补一句道。
“这顾云笙倒是一个奇女子,一心修行什么仙佛之道。如若不然这顾家的门槛都要被踏破了,怎还会待字闺中?”
他隐含的意思是。北钰你想要,也要看人家愿不愿意啊?既然她无心,你若是有这份心思,趁早断了这份念想。若是没有,就当听个茶饭后的闲闻罢了。
羡北钰淡淡道。
“如此看来倒是我多虑了,若是有心考取功名,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宁落萧打消了顾虑,冲他点点头。毕竟顾云笙这性子,就算再腹有诗书,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也只是老死在顾府。更谈不上与北钰有一星半点的交集。
若他真是要为此事担忧,倒显得杞人忧天了。
羡北钰看了眼天外的云彩,放下杯子。
“走吧,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宁落萧听见这话只是愁闷的看了眼外面的天。朝他点了点头。反正每次都能被羡北钰说中,就算现在外面什么也没有,一会儿也会大雨倾盆。他也只能笃定的跟羡北钰走。
他因为这事输给羡北钰好多宝贝,之后再不敢怀疑他了。曾记得有一次他问羡北钰怎么知道的。羡北钰往天上一望,说,看见的。
“小姐,我们该走了。再不回去,老爷该生气了。”
只见桌上伏着一位白裳女子,正听得起劲时,眼里闪烁着光彩。一手扯了扯丫鬟。
“翠儿急什么?快坐下来一起听听。”
翠儿哪敢真和她一起纵容啊?那回府受教训的不还得是她。所以,翠儿只得无奈道。
“小姐,说书的哪有说得完的?咱下次再来,成吗?”
只见她动也不动道。
“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
翠儿愁眉不展。
“翠儿说不过小姐。”
顾云笙手里剥着花生,吃了两粒。
“翠儿,出来不易啊!现在回去,再出来就不知是何时了。”
虽是这么说着,她却还是起了身。方才不过是慨叹罢了。这刚走出茶楼门口,对面就有有两个男子一前一后上了一辆豪华的马车,马车缓缓向皇城驶着。
翠儿看见顾云笙若有所思的看着,便笑着道。
“这呀,是二皇子的马车。”
顾云笙收回目光,朝翠儿点了点头。向着顾府的方向走了。
这二皇子,与她颇有渊源。若不是因为他,她还不能来这人世间走这一遭呢?!不过,她未料到他竟然有帝王命。
先前与他相遇之时,倒是丝毫没察觉他有什么不凡之处。只道生得俊美,眉宇间英气非凡,如今倒不知是天上哪位贵人。
这便也罢了,原以为再不会与他相遇。却在五岁时又遇到了他,那时,他不过一个走失掉河里的小娃娃。却没想到今日又遇到了他,更没想到当年她救的那个小娃娃变成了如今的二皇子。
这人的命理,实在太乱,命运多舛。不过这才是人嘛,若不是如此,这说书先生的故事怎会如此跌宕起伏?引人入胜?
好在那年她救了他。她倒是不欠他什么,若是往后因果清算起来,她也不至于落得太惨。这失职却是躲不过的。
她得好生想想该如何应付了。
回了阁楼,推开窗就能看见外面烟雨飘渺。长安都城都笼罩在这雾色中,与平日里相比又是另一番味道。
她坐在椅子上,一手支着脸,遥望天际。此时的云莱没了她,该还是那般样子吧?该玩的也玩了,该看的看了,该吃的也吃了。这离回去究竟何时才是个头呢?
都说人这寿命至多不过百余来年。如今她年芳十八,这离尽头倒是早得很。在仙境中没时间概念,不过一日复一日,日日复月月,月月复年年,倒没觉得快与慢。几万年不过一晃就过去了。
而如今不过百余年,竟是掐着手指算日子。难啊!
此时的云笙虽入世,却不过走马观花一般,如同局外人,但她没料到,她会入了这一局,与这一局中人牵扯不断。五年后
本是短短几年却能让这人间翻了一番。花开复花落,草长复草衰,牡丹又是一季红,柳树又是一新绿。那花,那草,那人却不似原来那般了。
原来的帝王陨了,如今在位的帝号是北。北帝羡北钰,是他的这确实不用说。他倒也是一位明君,将天下治理得妥妥帖帖的,乃民心之所向。
不过这些乃是浮云,于她来说世间万物乃至众生,不过是万象罢了。来此一历,大多长的都是境界,参悟得多境界也就越高。至于修为术法什么的就要看你历了些什么?
她心气儿不高,一来不想要那些修为术法,毕竟守护云莱是她的职责,她是注定与云莱绑在一起了,修为术法于她着实无用。二来这人世间劫难太苦,她宁做渡化者也不要做被渡者。
只是,她越是想要波澜不惊,平安顺遂的过下去,上天就偏不如她的意。
二十三也未嫁的她成了京都的笑话。这年她终于劝好爹娘,送她去寺庙清修。恰巧也是这一年顾家出了变故,她的事就被耽搁了下来。
顾家历代从商,但能在京都落脚,可见非同一般。只因顾家做的是皇商,给皇宫里的娘娘贵人们提供首饰配饰什么的。偏就这一年,被人举报作假,人证物证具在,铁证如山,丝毫不容顾父辩解。
这么。她自是不知道真假。可明眼的人都知道,顾家只怕是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这么几年的皇商何必作假?又何必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那日,她随顾父应皇旨朝圣。又见到了他,如今的他没有半点稚气,分寸拿捏得当,说话也十分中听,倒像是一个明君那么回事。
对她们说的也无非是些信任之词。直到他说出了想好的对策。
“顾家历来是为宫中办事,实不该落入如此境地。此处倒是有一法子,只是委屈了云笙。”
她抬头,不顾宫中规矩,一眼望入他眼中。他却也不闪不避,任由她看着自己。
“云笙的才华京都尽知,若是为朕的皇后,自不会有人再生疑,顾家也可因云笙保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