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归点头,一步踏上了马车:“那么收工,回宫。”
路途不短,她在马车里开了箱子,看了一眼那些眼花缭乱的金属零件,拾起一本老少通用的机关入门书籍,晃晃悠悠地看起来。
不归回了宫后,吩咐把那一箱东西悄悄运回广梧,自己则马不停蹄去了养正殿。
点掐得刚刚好,宗帝正准备吃午饭。
宗帝略略惊奇,见她一身衣服,笑问:“出宫了?”
“是,刚回来,饥肠辘辘了。”
贾保忙给她添了一碟开胃点心,说:“薛茹不在,殿下好像就瘦了。”
不归整整袖子坐下,笑道:“哪有的事,贾叔每见我都这样说,和茹姨一个样啊。”
宗帝左右打量:“朕看着倒像胖了。”
不归不笑了,抬手捏自己的脸,狐疑不已:“难道是这阵子懒怠了?”
宗帝开怀,把自己面前的菜端到了她面前:“胖了才好!正该好好休养。”
不归顺势用了点心:“您放心,我无时不刻不在养的。舅父您第一大忙人,才该精细的。”
“哪一日不细致了?你看这桌上的菜样,一年到头不重样,处处精致。可朕反倒觉得,如昨晚那样的热闹晚膳,才是滋养人心的好法子。”
“必定是从前母亲性子热活,引得舅父受不来安静。”
宗帝顿了下:“也有几番道理。”
“我不像母亲,不能给您制造热烈天伦。”不归一边吃一边自然唠嗑,“舅父养大母亲也养大我,怎么就教出两个截然不同的性子呢?”
“说些什么傻话。”宗帝摇头笑她,“有些地方上,你和易月再像不过。只不过你更效似朕,我们喜爱热闹,然而自己不会制造,便贪享他人热活的生命力。易月于朕,思远于你,一样的。”
不归一怔,从未想过这一点。
“楞着什么?再不动著,满桌的菜都要凉了。”
不归心神不守地扒了几口,打好的草稿全忘了,一门心思飞到了两代人的羁绊上。
宗帝见她不说话,过了一会才问她:“出宫做什么去了?”
不归醒神,搜肠刮肚地按着脚本有侧有重地将礼部复审一事告诉宗帝,她观察着宗帝神情,见他没有不满,才松了提着的心:“儿臣先斩后奏,舅父莫要怪罪。”
宗帝没有流露褒贬:“礼部翰林是朝堂的一块重地,此事可大可小,既开了先例,往后便需再完善。不过此时传出去,那些士子听到了只会感念恩德,你的处理不算坏事。舅父不会置喙。”
不归趁热打铁:“儿臣还有一事,又与丽妃息息相关,斗胆再向舅父请命。”
“丽妃有表兄名姚左牧,儿臣先前暗自去过太学,其人才高八斗,虽比不得淑娘娘之弟,但也是可造之才,遂进一步观察他多日。此人秉性刚直,不归以为最适合他的莫过于御史、刑部等地,就怕姜户部有心结派划了他去,损失我朝一吏。”
宗帝思索一阵,点头道:“善。”
不归松了口气:“舅父不怪我便好。”
他看了不归一眼:“见怪不怪。奇的是你从前并没有这个参与朝政的心,如今是怎么了?”
不归安静吃饭,半晌,回答:“如今拖家带口了。”
宗帝眉一扬,发自肺腑地笑了起来。
临走前,宗帝嘱咐她:“此次总监考,你上头有朕和亲王挡着,是以事事顺利。再者礼部翰林人事还算简易,若要涉政,你往后的路未必这样好走。”
“是。”不归恭敬弯腰,行完礼起来一脸的任狂:“舅父既在,不归何惧之有?”
宗帝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但没有反驳。
宫人打了伞,不归迟迟没有踏出,思忖了一会,回头问:“舅父,母亲于您,是否早已跨过了天家手足的情谊?”
从来游刃有余的帝王,这一刻在这一双异瞳里,第一次感到了力不足。但为君半生,愈是震动,面上就愈不动声色。
“朕与你母亲朝夕相伴十四年。不归觉得,能以手足情深四字简单蔽之么?”
她摇摇头,喃喃问:“半生相伴,再没有比这更亲的存在了。那思念应跨越春秋、跨越了生死吧?”
血痂扯开,宗帝唇上却笑,漾开了眼角细细的纹:“是啊。”
他目送不归离去,眼睛在温暖春风里渐渐浑浊。
不归回到广梧,萍儿在园子里翻着新账目,林向在一边帮着对,她报一串,他打一勾并注释。见不归回来,他二人起来行礼。
不归看这时辰,想他应该正在午睡:“公子睡着不曾?”
“回殿下,公子用完午膳就走啦。”
不归结结实实地愣住了:“今天怎么这样早?”
林向:“公子说殿下要下午才回来,说留着无用,不如去演武场练习功课,劝都劝不住。”
她无言地站在原处,发了好一会的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