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哼了一声:“臭味相投!”
然后就进屋了,金花无奈的看了韩澈一眼,跟进屋。
韩澈依然平常如故,看着前方,迈开步子,脸上带着笑容,一点都没把韩太太的话放在心上的样子。
……
……
可是酒席上,就不同了。
大家闹过洞房,和李大观等人单独开了一桌,坐在长满皂角的皂角树下喝酒。
李大观道:“韩大人,我闺女都要长大了,你还没娶亲,现在宋大人都娶亲了,您也该为自己着想了。”
宋涵佩,也曾对阿昭一见钟情!
韩澈举起酒壶,想着洞房里新娘子的样子,端庄大方,面对亲友好奇甚至带着歧视的目光,毫无畏惧!
所以,那个也是阿昭。
☆、番外四 来者可追
“阿昭,娘亲说咱们两个定亲了,等长大了,我要把你娶回家,做我的娘子,我做你的丈夫,那到时候你能不能不要这么严厉的管我?不然我就不娶你了。”
“行,到时候不用你娶,你先把书背下来吧,男子汉不读书,怎么出人头地?你以为这是社会主义啊,干什么都能成功。”
“什么是社会主义?”
“说了你也不懂。”
“那你为什么懂?你为什么懂的比我多?!”
“因为我是大人,你是小孩子。”
“你明明没有我大!”
灵气十足的女童抿嘴一笑,道:“韩澈,看书吧,把这篇背下来,我领你网鱼去……”
从小到大,那个明艳的女子,都比别人懂事。
就算父母无理取闹,但是她从来不会迁怒与他。
还是陪着他读书,陪着他长见识,不让外人欺负他。
往事的画面一幅幅,一幕幕!
最后定格在她穿着凤冠霞帔,而他只是背着她上轿的表哥。
本来应该是个火红的秋天,但是什么都没有了。
又一壶酒灌下去,酸涩,愁苦。
不是他不肯接受新的人,而是往事太过平常,平常到他以为都是生活的琐事,从来没有特意的想去记下来。
可是岁月越增长,越是刻骨铭心。
这时候才知道,最怕这种青梅竹马,生活的点滴都印记在骨头里,在不经意的时候,在寂寞的时候,猝不及防,豁然出现!
本来以为良女来了,能淡化甚至遗忘这些片段,他在努力,他在争取。
良女又死了!
前一刻还活生生笑盈盈的牵着他的手,下一刻就跟风筝一样,断了线!
不是他不娶妻,是往事历历在目,每一个人,看了一眼,都是一万年,怎么忘记,怎么重新开始?
还有一个霸道的母亲。
就算他想重新开始,可是这需要时间,母亲不见得给他时间,他不想害了人家花朵一般的女孩子。
酒啊,为什么如此辛辣,可是喝酒的人还那么多?
爱的不是辛辣和苦涩,爱的是辛辣苦涩过后,涌上身体的迟钝和麻木。
酒入愁肠愁更愁!
韩澈又喝了一壶。
李大观看着事情不对,道:“韩大人,你不能再喝了,你醉了!”
韩澈道:“我醉了?那我回去睡觉。”
李大观道:“可有小厮跟来?”
韩澈点头:“你们继续,代我跟宋兄说一声,先走了。”
韩澈一个人出了宋家大门。
越往回走,街道越是安静。
这是个温和的春天,春初,晚上风大了,可是韩澈越走,却没觉得清醒。
昏睡的感觉,直冲头颠,让他看不清眼前的事物。
不知什么时候,从宁静的巷子口,传来微光。
光线渐渐将昏暗照亮,像是漆黑的地方,突然间开了一个大门,有人从那里来。
韩澈眨眨眼睛,来人穿着青绸小袄,下身白色挑线裙,脚步凌波,恍然若仙。
她手里还牵着一个小的,小的看不清样貌,就是非常小……
是阿昭吧?
阿昭的尘公主,也就两三岁!
是不是阿昭和尘公主来看他了?
韩澈再次眨眨眼,看不清,太模糊,或许是阿昭,或许是良女…
两个身影,慢慢的在韩澈躺下的地方落脚。
竖着双髻的女童声音淡淡的,带着好奇:“娘,这位大人,死了吗?”
年轻的女子摇摇头:“这位大人喝多了,娘叫人把他送到姥爷那里去。”
……
……
一辆马车缓缓的从宫廷出来,去往神武门,然后就是出城的方向。
马车前有锦衣卫开路,两边还有侍卫护送。
但是奇怪的是,这辆马车非常普通,徽记也没有,和这样的出行阵势不匹配。
街上遇见马车的人们纷纷回避,等马车过去了,有人低声道:“什么人,怎么还有官兵护卫。”
“好事是宫里的管事太监告老还乡,带着家眷出城了。”
“太监还能带家眷?太监有什么家眷?”
有人道:“这你们就不知道了,这是皇上身边最为宠信的太监,张永,那阵势还能不大吗?是身体不好,皇上体恤他,让他走了。”
“可是就算是张永,哪来的家眷?”
是啊,张永也是太监,皇上没有糊涂,也不宠信奸佞,张永十分低调,老家的兄弟姐妹,没有接到京城。
那跟随的人中,分明有丫鬟,还有女子行囊,显然车里有女人,那又是谁呢?
马车里,张永吃着糕点,嘴也不闲着:“老宫女,你真的要跟我回去?现在后悔,还来得及,皇后娘娘还会要你。”
秦姑姑道:“死胖子,老胖子,吃东西还堵不住你的嘴。”
张永:“……”
“你胆子肥了是吧?”
秦姑姑眼睛一瞪:“是你胆子肥了吧?”
张永胖胖的脑袋,一下子就缩回去了。
随后道:“老秦,别生气,你也得让我习惯习惯啊。”
习惯一下,虽然是守护十几年的女人,可是从来没有对她温柔过,他明明是个太监,不可能给她幸福的生活,但是听说他要走了,她还是辞别了最舍不得的皇后,跟着他出来。
还不习惯这份沉重的爱,但是他会慢慢习惯。
张永美滋滋的笑着,继续吃糕点。
这时轿子突然顿了一下。
张永低声道:“什么事?”
外面一个男子道:“看见了太子试讲宋大人,进了一户人家,那家里好像有女的。”
秦姑姑抬起头。
张永脸上的笑容凝固,太子试讲宋大人,据说母蚊子都不看一眼的,别说女人。
有一种反常的气息,张永道:“去查,速速来报。”
不一会的功夫,侍卫回来了,张永将侍卫说的话整理了一翻,在车上就写成信,交给随从。
“这是咱家最后一次帮万岁爷打探消息了,这封信,务必交给万岁爷。”
……
……
哎呦,这个韩澈,终于开窍了,想找女人了,不会再惦记他的皇后了。
清宁宫的书房,杨厚照整理一下对方的条件。
女人,二十三岁,出身不详,有个女儿,还有个懂医术的老父亲。
据说是韩澈喝多了,女人把韩澈捡了回去,因为女子善良温柔,还没有夫君,韩澈就慢慢喜欢上了。
但是带孩子,韩太太不同意,正在僵持。
韩家终于要热闹起来。
皇上笑的诡异,李昭在隔断想了想,现在秦姑姑走了,没人能帮她做事了。
一低头,却看见了肖像杨厚照的杨载坤。
李昭笑了,摸着儿子的小脑袋:“帮母后把父皇的信拿过来。”
杨载坤今年四岁,不光长得像杨厚照,性格也像。
比较直爽,但是心地善良,不会像他太子哥哥一样腹黑。
杨载坤还有一个地方比较像他父皇,就是更爱母后。
小家伙点头:“等我!”
然后杨厚照哄了一会二儿子,就发现他的信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
和儿子回到卧房,李昭看着张永送来的信息,淡淡一笑,还以为什么秘密,就是韩澈铁树开花,这回应该有结果了。
但是好像又有那里不对。
李昭凝眉沉思。
杨载坤用奶声奶气的声音问道:“母后,你为什么不高兴了?”
李昭把信拿给儿子看:“不是不高兴,会怀疑,看,这个女子叫春晓,是个很普通的名字,没有姓氏。”
“但是他的父亲和女儿,可是都姓李,父亲叫做李艮,女儿叫李巽,不奇怪吗?”
杨载坤一脸的懵懂。
李昭道:“艮和巽都是八卦卦名,乾坤为父母,艮是山,家里有第三个儿子,这个家就像山一样稳固了,所以艮是第三个儿子,巽是风,长女。”
“一个家庭,不可能爷爷和外孙女是同辈份的,所以他们两个名字看起来,并不是真的祖孙。”
“还有这两个字都是出自易经八卦,显然能取这样名字的人,对经文十分喜欢和在意。”
“这个李艮是医者,有可能懂,可是这样的人,怎么会给自己的女儿取名春晓,后易经不沾边!”
杨载坤张大了嘴:“母后,听不懂!”
小孩子不懂没什么,大人不能马虎。
李昭看着这上面的信息,沉思起来,这户人家透着古怪,李艮和春晓不像是亲生的,那春晓和李巽也不像。
倒是李艮和李巽从名字上看,关系更为亲密!
如今表哥跟这个春晓正在交往。
要好好查一查,他们到底是什么来历啊?
……
……
和母亲撕破脸皮,韩澈从家里搬了出来,和春杏完婚。
洞房花烛夜,看着锦帕上鲜红的落红,韩澈有些傻眼:“你……”
春杏满脸羞红,低声道:“巽儿是我表姐的女儿,来历你就不要问了,知道的越少越好。”
韩澈道:“那岳父大人呢?”
春晓道:“父亲是表姐夫的忘年交,更是老太爷的门客,巽儿家中出了变故,是他和义士把孩子救下来的,本来我家中也遭到了连累,不过我因为八字的原因,被父亲不喜,从小寄养在亲戚家中,这才幸免于难。”
“也是爹找到我,我们带着巽儿逃出来。”
韩澈想了想,抱着春晓道:“那我不问了,有皇上撑腰,你们不用逃了,我能护你们周全。”
……
……
夜深人静,小巷清幽,歪戴着瓜皮帽的老者,身上背着一个药箱,手里牵着小女孩的手,他们的背影,正逐渐消失在昏暗小巷的尽头。
“爷爷,不要娘了?!”
“阿巽,除了爷爷,谁也信不过,等你长大了,再回来替你一家二百七十八口报仇!”
☆、番外五 太上皇还是那个太上皇
正德三十年,太子杨载垣二十六岁,早就能独当一面了。
于是在那年中秋过后,皇帝杨厚照,突然宣布退位,将皇位传给太子杨载垣。
杨载垣登记后,立年号宣靖,太子妃和长皇子加两位亲王和尘公主都有封赏。
大赦天下!
新皇性格儒雅沉稳,比太上皇当年斯文多了,所以百官极为拥护,以为终于遇到一个好说话,不乱来的皇帝。
但是到了转年正元,就是宣靖元年,这些对新皇不了解的大臣们,就认识到自己错了。
太上皇主张开放,开放海事,提高商人的地位,鼓励教育,修法立宪,给女人资产……这些新皇上来,一样没少,在原有的基础上,更加细化。
把一开始改革不合适的地方,全都修改变动,竟然比太上皇的时候,还提倡改革。
有些人终于想起来,新皇的老师是韩澈,皇后的表哥,据说当年韩澈读书,都是太皇太后给注解的,所以新皇帝到底继承了谁的思想?
新皇,是太上皇的亲儿子!
子承父业!
一些还想搞土地复辟的人,彻底歇了。
新皇还特别的勤奋,后宫只有一个皇后,一个公主了两个皇子,所以家里事不多,年轻精力好,天天批阅奏折。
通政司的管事比太上皇在位的时候累多了,人眼看着瘦了一圈——来回跑的!
这天通政司又来送奏折,有一份单独交给了乔金水。
乔金水一看,脸上露出笑容,感觉拿给皇上看。
“万岁爷,太上皇那边的消息。”
杨载垣放下笔道:“父皇的?!”
太上皇人生最大的心愿,就是脱离管制,自由自在,这回他亲亲的儿子登基了,他那边宣布退位,就赶紧带着他的宝贝媳妇和小儿子走了。
据说是要帮新皇体察民情去,但是谁不知道,他理想实现了,去游山玩水了。
八月份走的,过年都没回来,写信也不回来,都要急死人!
现在尽然有消息了,好事啊。
杨载垣拿过来一看,不是太上皇的折子,是扬州知府,整饬贪腐的折子。
跟太上皇有关,因为反腐风气,是太上皇刮起来的。
太上皇出行,当地官员当然要迎接,迎接不行,人家儿子在位呢,虽然是太上皇,也不能怠慢了,所以要陪同。
太上皇喜欢钓鱼,钓上来的鱼就卖给这些官员。
扬州知府蒋瑶,他为人很正派,不想让太上皇在扬州久呆,怕呆出事,所以天天劝着太上皇离开。
当然太上皇在当地,当地官员可以打着太上皇的名义,为太上皇征集东西敛财,所以想留住太上皇。
有人就陷害蒋瑶,太上皇钓上来一条大鱼,让蒋瑶买。
蒋瑶也是有骨气,回家把妻子儿女的破烂衣服拿来,当鱼钱,扫了太上皇的兴致,太上皇就要问啊:“你为什么拿了鱼还不给钱!”
蒋瑶说:“国库没钱!”
意思太上皇浪费。
太上皇当时没说什么,下令整饬官场贪墨和拍马屁的人,然后带着妻子儿子走了。
杨载垣看到最后,最关心的是父皇去哪了。
接着南下,去了金陵!
这么还越走越远了?
杨载垣提笔写了一封信,是请求父皇母后赶紧带着三弟回来的信。
写完信,杨载垣继续看折子,突然一道折子让杨载垣的心都提起来,因为海市开放这些年,外来人口很多,引来的好的东西,也引来了不好的东西,就是疾病。
这种病非常危险,开始忽冷忽热,如果得不到医治,有人很快死亡,当然,也有人不是得了就会死,看体质,但是谁敢赌啊。
是非常危险的传染病,奏折上说,金陵有五例,也就是发现了疟疾传染病,请求朝廷支援医生和药物。
金陵,父皇和母后弟弟都在金陵啊,怎么会这么巧!
……
……
金陵有着和京城一样的朝廷和领导班子。
自然也有皇帝的行宫。
此时的行宫内寝,太医跪在床前,给皇上看诊。
皇上一会冷,一会热,全是脱水,眼眶深陷,才两天时间,就不成人形。
这是疟疾的典型症状。
而能被发配到这里的太医,多数郁郁不得志,一些不得志的人,你指望他们有什么医疗水平。
太医磕头不语,意思就是素手无策。
站在皇帝床边的,是个英俊的小小少年,小圆脸,大眼睛,肖像母亲,是太上皇的三子,如今的贤王杨载墕。
杨载墕一下子跪下来,哭道:“父皇,父皇您醒醒啊,母后还没回来,您不能这时候吓唬儿臣啊。”
太皇太后私产有银行,到了金陵准备开分号,所以带人去筹备了,走了五天,还没回来。
还不知道太上皇病了。
杨厚照本来闭着的眼睛,一下子睁开,声音带着沙哑和有气无力道:“儿子,别哭,去找大夫,找名医,朕不会有事的。”
杨载墕有些懵,上哪找名医去啊?
杨厚照道:“薛立斋,李时珍,张景瑜……他们一定在,一定在朕的身边的,一定在……”
说完,又闭上眼。
杨载墕想了想,站起来叫人:“去找,去找人,找名医……”
一天后,吃了霹雳丸的太上皇可以下地行走了。
杨载墕还是一个人在照顾父亲,二人站在窗口下呼吸新鲜空气。
杨载墕语气有种劫后余生的欣慰,道:“父皇,您真神了,您怎么就知道有名医在您身边吗?”
“皇兄派薛太医到这边来做院丞,昨天刚到的,就被儿臣拉来了,您就好了!”
杨厚照看着窗外的凤凰花淡然一笑。
他不会死的,绝对不会死的。
尤其是阿昭还不知道的情况下。
答应过阿昭,他会比她晚死,他是男人,是皇帝,要用他的权势地位,照顾守护她这个小商女一生!
说话算话!
杨厚照抬起头道:“儿子,现在城里不太平,派个可靠的人,把你娘送到城外去,只要她没事,朕就不会有事!”
所以怕他的女人在城里有事。
杨载墕道:“父皇,那儿臣亲自去吧。”
杨厚照道:“你不行。”
杨载墕:“……”
“儿臣不可靠吗?”
杨厚照道:“疟疾传染,你一直在照顾朕,谁知道你有没有,朕说派可靠的人!”
就是绝对不会生病的人,确保他女人的安全。
这种时候,亲儿子不见得能确保他女人的安全。
杨载垣:“……”
杨厚照又补了一句:“让薛立斋在后面跟着你母后,跟着哦,也不能靠近。”
薛立斋,也接触过疟疾病人了。
但是薛立斋,是医生,还得派了去!
杨载垣从屋子里走出来,随后回头看着门口,父皇已经不在那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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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五 老来多健忘
眼神机灵,但是鬓角已经花白的太监打扮的男子,也在那身躯身边。
他躬身道:“太上皇,挖不到,现在是冬天,没有荠菜。”
那佝偻的身躯不听,继续刨着他的白雪。
冬天,北方的冬天,天寒地冻,雪多深啊!
即便是雪没了,下面的土层也冰冻了!
那身躯挖到了黑土,可是接下来,锹却怎么也下不去了。
一下,两下,三下,砰的一声,铁锹裂开,刃断了!
周围安静的像是无人之地。
大家都看着那断了的铁锹。
过了好一会,佝偻的老人才直起腰来,神色有些颓然道:“怎么会没有呢?怎么会没有呢?”
“阿昭要吃荠菜饺子,没有荠菜,怎么包饺子?!”
两天前,已经七十七岁的太皇太后李昭,染了风寒。
许是上了年纪,嘴里越发的寡淡,抓耳挠心的想吃荠菜饺子。
但是她并没有跟太上皇说,就是临睡前,跟身边的宫女叨咕了几句,太上皇听见了。
就上了心!
这不一大早起来,太皇太后身体不适,还在睡,太上皇就穿戴整齐,带着小鹦鹉去宫里那一片小菜地。
是的,太上皇和太皇太后,在宫里是有小天地的。
四十八岁的时候,太上皇以壮年之姿退位,带着太皇太后游历天下,谁叫都不回来,玩了十年,各地的大臣和皇上受不了了。
大臣是怕被反腐,皇上是想爹娘。
于是不得已,二人又回到京城。
太上皇一辈子渴望自由,最后为了儿女,还是回来了。
但是回来不甘心被拘在宫里,就跟太皇太后以种地之姿修身,续书研经,偶尔还要出宫去住,这样开心的度过了十年。
当然,这个菜园子,主要是因为有一年冬天,太皇太后想吃菠菜。
没有!
太上皇的女人没有菠菜吃!
太上皇急的上蹿下跳,他怕扰民挨打,索性让太监在宫里开一片菜地,自己种!
过了几十年,太上皇还是对他媳妇那么好。
但是荠菜是野菜,暖棚里没有,他的地里没有,阿昭冬天吃不到了。
不行!
杨厚照不甘心,指着上面道:“一定有,古人有卧冰求鲤,都能求到,朕的阿昭想吃荠菜怎么会没有?”
从前武则天大冬天,让百花盛开,只有牡丹花不听话,就是不开。
武则天一生气,把牡丹花贬到了洛阳。
杨厚照心想,如果这个荠菜不给面子,就开除野菜菜籍!
哼哼!
杨厚照往上爬,他一定要找到荠菜,撅着屁股在雪地里扒拉,可是上面不光有雪,景山的路有人走,雪没融化又踩得实诚,现在被大雪覆盖,那下面是冰。
杨厚照不察,脚下一滑,整个身子朝后一仰,叽里咕噜往山下滚了几圈。
那可是七十九岁的老人。
小鹦鹉吓得腿一软,顿时跪下去:“太上皇啊!”
……
……
龙床边,美丽的妇人哭的梨花带浴,还是穿着龙袍蟒袍的男人们心疼的战成一排。
杨厚照揉着腰道:“别哭,不许哭,杨尘你哭什么,把你母后招来。”
太上皇摔伤了,性命无忧,腰坏了,这当然是大事,皇上王爷公主全过来探视。
帝后就一个尘公主是女儿,年轻的时候疼的宝贝一样,现在年老了,公主开始心疼父母了。
杨载垣道:“父皇,您都多大岁数了,怎么能去爬山……”
“闭嘴,不许说朕。”
众人:“……”
杨厚照又瞪了儿女一眼:“朕没事,谁都不许说朕,更不许告诉你们母后。”
众人都不说话了。
太皇太后身体不好,一天能站起来的时候少,躺在的时候多。
尘公主道:“可是父皇,您受伤了!”
那就更不能告诉了,他扭了腰。
男人不能腰不好,他还得讨好媳妇呢,不然媳妇不喜欢他怎么办?
杨厚照又叫着太医:“包好了吗?”
太医忙到:“太上皇,包好了。”
杨厚照试了试,包好了扭伤还是疼,但是不管了。
他拉着小鹦鹉的胳膊,站起来。
尘公主气得脸通红:“父皇,您都受伤了,干什么去?”
杨厚照眼里有泪花:“你母后要吃荠菜饺子,吃不到,朕得想个办法,找别的菜去糊弄她。”
“朕的阿昭,人叼,嘴也叼,你们伺候不好!”
…………
更鼓报时,夜深了,该就寝了。
李昭昨晚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嫁给杨厚照的时候,杨厚照带着她走御道。
年轻的男女,意气风发,气的当时首辅吹胡子瞪眼!
突然间心情都年轻了,但是身子越来越沉重,她感觉自己撑不了多久了。
生老病死,谁都得过这一关,她穿越的也不例外!
杨厚照白天不知道干什么去了,一天不见,行动都慢吞吞的,此时背对着她,在脱衣服。
肩膀还是那么伟岸,但是人已经缩了,他们都老了!
李昭不想自己死的时候,被他看见。
李昭道:“太上皇,我嫌你睡觉挤我,你去偏殿睡吧。”
杨厚照手一抖!
他和李昭,除了年轻的时候闹别扭,不然就是出门打仗不能带她,不然从来没有分床睡过。
怎么现在就嫌他挤了?
杨厚照回头看向李昭,年老的李昭,脸上的肉并没有下垂,她头发都没白,不过眼角有一点皱纹。
在他眼里,还是那么的漂亮惊艳。
但是她向来红润的肌肤,现在惨白如纸。
她可能自己都不知道,她的语气是多么的有气无力。
杨厚照又把脸转过来,顿时泪流满脸。
过了好一会,他偷偷擦干眼泪。
回头道:“好你个李昭,年轻的时候就看不上我,老了又来排挤我,我就那么不受你待见?”
李昭笑了,摸上他的手:“那如果有下辈子,你还追不追求我?”
她以为她会笑的如春风,其实更像断了线的风筝。
杨厚照绷不住,他知道李昭要不行了。
急忙把脸转过去,哑声道:“阿昭,叫孩子们来陪你好吗?”
李昭点头!
……
……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太皇太后是回光返照。
四个孩子带着家眷,全都整齐的跪在床前,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但是通红的眼睛,早都出卖了他们的心情。
杨厚照扶着李昭坐好,道:“阿昭,有孩子们陪着你,这下你高兴了吧?”
李昭看着她生的四个孩子。
老大最让人放心,老四也乖巧。
最不省心的就是双胞胎了。
女儿被宠坏了,嫁人了跟她年轻的时候一样,喜欢耍小脾气,还好于少羽脾气好,跟杨厚照一样,能担待。
老三爱玩,她没教育好,有很多女人,三十岁的时候才收心,安心的帮助大哥治理天下了。
这么说来,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了。
儿孙自有儿孙福!
李昭回头看向杨厚照,杨厚照跟年轻时候一样,样子都没怎么变,她还能记起他们第一次相见,他仰着头头骄傲的说,这一片都归我管,有人欺负你,我罩着你。
谁能想到,这一罩,就是五十年,一辈子!
李昭颤抖的摸着样厚照的脸:“我没有不爱你,第一眼,就喜欢,不然怎么会被你说两句,就嫁给你,你从来没有勉强我,这一辈子,我都爱你!”
杨厚照抱住李昭道:“阿昭,你不许说,不许说!”
一辈子都没说,现在说,阿昭就是要走了。
李昭躺在杨厚照怀里,浅浅的笑,杨厚照坐在清宁宫屋檐下,一脸愁苦的样子仿佛就在昨天。
李昭喃喃道:“照哥,我给你唱首歌吧。”
“可是谁又能摆脱人世间的悲哀,花花世界,鸳鸯蝴蝶……我这一辈子……杨厚照,你守着承诺,护我一辈子,很值了……”
闭上眼睛,肩膀垂下。
杨厚照抱紧李昭:“阿昭,阿昭啊……”
……
……
宣靖三十一年冬,这是个悲伤的季节,太皇太后李昭薨逝,享年七十七岁。
普天同哀,举国吊孝。
丧事,一由皇上和两位王爷住持。
虽然是他们住持,但是规模和所用之物,都是太上皇安排的。
儿子们都照做,可是到了哭丧的时候,谁也没见到太上皇。
梓宫里,皇上和两个弟弟默默抹着眼泪,尘尘从外面进来,低声道:“皇兄,父皇两日不见,在干什么?难道他都不来送母后最后一程吗?”
太上皇一直把自己关在和太皇太后的寝殿里,他不来,大家怎么说他?
皇上道:“朕已经派人去看了,如果父皇还是不肯出来,朕再去请他。”
话音刚落,乔金水便哭着跑过来。
但是到了皇上面前,他还不算失仪,克制着声音道:“万岁爷,太上皇病了,什么都不记得了!”
孩子们面面相觑,父皇也病了?!
……
……
苍老的男人,坐在床边,呆呆的看着前方。
他的表情没有一点波澜,不苦不乐不悲不喜,像是个木头人。
你喂他吃,他就吃,你喂他喝他就喝,让他睡觉就睡觉,但是除此之外,他什么都不知道。
除了怀里抱着一个擀面杖。
据说这个样子,已经持续三天,除了前两天忙活了太皇太后出殡要陪葬的东西,之后就突然这样了。
尘尘看得心疼,弯下身子道:“父皇,别抱着它了,沉,给我吧。”
杨厚照抡起擀面杖就要打人,还好被十月给拦住了。
没人抢杨厚照擀面杖,他又安静了。
四个孩子面面相觑,这到底怎么回事啊?
“太上皇,太上皇!”
一个苍老的声音,突然从殿外响起。
接着那微胖的身子,跪在地上,想要滑跪,但是其实是一点点爬过来。
十月看了来人,脸上露出些许欣喜:“张公公,你过来了。”
张永,以身体不好为由,跟太上皇告老还乡,带着心爱的女人走了。
不过有时间会回来看太上皇。
如今已经是八十多岁,还活着!
听闻太皇太后身体不好,他们夫妻早就赶路来京城,但是还是没赶上看太皇太后一眼。
张永又跟皇上请安。
十月道:“你来的正好,你看父皇到底怎么回事,也不认我们,就拿着一柄擀面杖。”
张永跪在样厚照面前,看着那柄小巧的擀面杖,就想起宫里人们的传说。
靓丽如画的少女,穿着对襟小褂,举起擀面杖,满屋子追着万岁爷打。
万岁爷抱头鼠窜,最后喊挺:“小爷是买玉的。”
少男少女,笑容灿烂如花,那是他们第一次相识时的场面。
孩子们不知道,他知道!定情信物!
擀面杖是太皇太后的!
张永泪如雨下:“太上皇,您什么都不记得了?不记得奴婢了?!”
对方抱着擀面杖,没有任何反应!
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
太上皇已经糊涂了,谁都不记得,儿女都不记得,只记得他的女人,李昭!
……
……
太皇太后头七!
好黑啊!
杨厚照感觉眼前好黑啊!
不可以这样,曾经有个泼妇,说他娶了阿昭,是眼瞎,他瞎吗?当然不!
所以他一定要看见,一定要看见。
“喂,你怎么在后面?到家了……”
看见了,大榆树下,俊美的少女穿着浅蓝色的直身,披着青色万子纹的砍袖小褂,脚踩素面春靴,小帽……
她明媚的眼睛如浸了水的宝石,又宛若潭水,灵动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