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烟雪药堂(1 / 2)

  自前日里的战事结束之后,蛮兵又消停了几日, 没有再来攻城。

  林傲雪从战场上下来, 她心里记着打仗那天尚武异样的表现, 想着若有空闲, 还是去找尚武聊聊, 她明明听陆升说尚武相中个媳妇,眼看就要成亲了, 他那样子却一点也不像即将要办喜事的人。

  但奇怪的是,她一连几日也没见到尚武, 林傲雪后来去尚武的营帐找他, 得卫兵相告,那日战事一结束, 尚武便去找北辰隆告了假,回家好几天了。

  林傲雪心里越渐觉得奇怪,尚武不像是那种会惧怕战争, 惧怕死亡,临阵脱逃的人, 难道是因为心里有了牵挂, 所以反而胆小起来了?

  她哂笑着摇了摇头,谢过守门的卫兵, 转身离开了。

  北辰霁在歇了几日之后又找到林傲雪,说要践行前几日说好的话,一起出去喝酒,林傲雪没再拒绝, 虽然面上冷冷淡淡的,好歹还是同意了一起去福云庄,北辰霁纵然遗憾不能上烟雨楼去看看楼里的姑娘们,但他也知道眼下不能再触林傲雪的霉头,便表现得颇为乖巧。

  福云庄的酒堂子距离烟雨楼不远,林傲雪和北辰霁沿街走过去,也能遥遥看见烟雨楼。

  邢北关的烟雨楼也建得别致,但与京城的烟雨楼一比,还是少了几分雅致精贵的感觉,那二楼之上没有琴台,也再没有了会在这楼里弹琴的云烟,林傲雪心里既欣慰,又遗憾。

  北辰霁见她走神,抿了抿唇,试探着问道:

  “林老哥,要不,咱们还是去烟雨楼?”

  林傲雪眼眸一斜,冷冽的目光扫在北辰霁脸上,让后者激灵灵打了个寒战。她旋即转身,径直上了福云庄楼前的石阶。

  北辰霁朝着林傲雪的背影做了个鬼脸吐了吐舌,张牙舞爪的,却不敢当面造次,在林傲雪轻哼一声之后,就跳着脚快步跟上去。

  两人走进酒堂,北辰霁照例让小二上来福云庄最近新出的佳酿,让林傲雪品一品味道。两杯酒下肚之后,北辰霁又再活跃起来,说起林傲雪没在邢北关这段时间关内的趣事。

  北辰霁比陆升多些花花肠子,同样是将关内的事情说给林傲雪听,他们的侧重点却完全不同,陆升主要讲了些营地里的事情,谁谁升了官,谁谁受了罚,谁练功刻苦,谁又战死边关,旁的东西,他不在意,也不清楚。

  北辰霁则不同,他一开口,便是营里近来多个几个泼皮,烟雨楼上来了新的姑娘,福云庄最近出的酒都不错,诸如此类无足轻重的事情,但林傲雪侧耳听着,总也能从这些边边角角的消息里得到些有用的东西。

  她听着听着,忽而心神一动,在他们二人状若和好之后第一次主动开口询问:

  “尚兄近日怎地突然告假回家了?我前日里去寻他没找着人。”

  北辰霁不疑有他,爽快地回答:

  “尚兄不是要娶媳妇了嘛!人忙一点正常的!估计是回去看媳妇了吧,小别胜新婚嘛!”

  林傲雪眼里神光微微闪烁,又问:

  “他什么时候相的媳妇,怎么这么突然?”

  北辰霁闻言却挤眉弄眼地笑了起来:

  “林老哥难不成是妒忌了?哥你这么好的条件什么姑娘找不着呀?”

  林傲雪一肘子过去,哼道:

  “说正经的别跟我贫嘴!”

  北辰霁举手投降,认真回答:

  “是这么回事儿,上回年节尚兄回家省亲,在路上救了个被盗贼盯上的姑娘,那姑娘生得相貌平平,但胜在性子刚烈,若非尚兄及时出手,想必那姑娘就自行了断了,后来此女无处可去,说是因为战事缘故,从鄱岩逃过来避难的,尚武见她可怜,就把她带回家了。”

  “那姑娘说要报恩,就跟着尚兄不走了,一来二去,两个人生了情谊,这不,婚事已经安排上了,估计也就这几个月吧!”

  林傲雪沉吟着,嘴里唔了一声,没再细细追问,但她却觉得这件事有些奇怪,虽然听北辰霁说起来是挺正常的一个英雄救美,美女报恩的故事,但她总想起前几日从战场上下来的时候,尚武那一副愣怔彷徨的样子,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北辰霁贼眉鼠眼,用胳膊肘顶了顶林傲雪的肩,促狭地笑道:

  “林老哥今年也三十了吧?怎么,不打算娶个媳妇儿暖被窝?”

  林傲雪瞥了他一眼,随后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

  “不了,我大仇未报,不考虑这些。”

  北辰霁一听,虽是意料之中的回答,但他还是有些惊讶:

  “你真不打算找媳妇呀?这蛮子哪里杀得完,你去年一整年那么多军功,怎么也杀够数了吧?”

  北辰霁对林傲雪的执念颇为不解,在他想来,就算是要杀蛮子报家仇,还是得娶媳妇过日子,不然家里绝了后,也是不孝啊!

  林傲雪脸上没什么表情,她抓起酒碗喝了一口,只道:

  “北境一天还有战乱,我便没闲暇考虑自己。”

  北辰霁脸皮一颤,大呼小叫起来:

  “林老哥你这真是大公无私,小弟佩服!”

  林傲雪没工夫和北辰霁贫,她的视线顺着酒楼的窗户看出去,落在人来人往的街上,心里有些感慨,这一离京已是月余,在北境过得匆忙,没有京城时那么多闲散的时间自由安排,不知不觉,便已过去那么久了。

  她的目光扫过行人纷纷的街道,原来邢北关的集市人也不少,这些百姓虽然生活在边关,但是对邢北关内的将士们极为尊重和信任,他们相信这些将士能保卫他们的家国,让他们的日子安稳喜乐。

  人总是怀念故土的,这些百姓里有八成都是土生土长的北境人,他们离不开这片土地,哪怕北境战乱频繁,他们还是在这里世世代代地生活下去。

  忽然,林傲雪涣散的目光聚集起来,落在一个人身上,那人立在一间空铺前,督促着里里外外忙活的工人,不停地搬着东西。她眉头拧起,转头朝北辰霁问道:

  “那可是烟雨楼的悦琴姑娘?”

  北辰霁探头伸出窗外看了一眼,随后收目光贼贼的笑了:

  “我说林老哥您可真是口不对心啊,刚才还说了没心思娶媳妇,这就见着漂亮姑娘问上了?”

  林傲雪眼皮一颤,将酒碗顿在桌上,发出咚一声响,心里颇为恼怒,真是觉得北辰霁此人无可救药。北辰霁见林傲雪真生气了,顿时不敢再找事情,干咳一声坐下了,讪讪地回答:

  “是悦琴姑娘,她今日为何不在烟雨楼,于此空铺前不知忙活什么。”

  北辰霁说完,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又笑了:

  “悦琴也是个性子极好的姑娘,要不待会儿我下去帮你问问她今日在这儿作何?”

  林傲雪收回目光,掏了银钱放在桌上,道:

  “咱们该回去了,这几日蛮兵动静有些大,便是休沐,也不能在外逗留太久。”

  北辰霁没想到林傲雪会主动付了酒钱,他眨了眨眼,想着这些小事谁付钱都一样就没去计较,转而起身跟上林傲雪,一边走一边抱怨:

  “林老哥你也太较真儿了吧,今儿这么平静哪里用得着这么早回去!”

  他话才刚落下,忽然便有一声嘹亮的号角声从城楼的方向传来,林傲雪脸色一变,忙加快了脚步跑出客栈,北辰霁也被吓了一跳,他怎么也没想到战事会来得如此突然,自然也没有心情再去询问悦琴在忙活什么,他紧跟在林傲雪身后快跑回营。

  战事突起,营里兵众飞快集结,蛮兵极少见地白日里突然攻城,这一次连楼前叫阵的过程也省去了,林傲雪和北辰霁赶回营地的时候,队伍已经集结得差不多了,他们各自回到队伍中,很快随着大军一起出城迎敌。

  今年蛮兵来邢北关的次数比去年更加频繁,林傲雪奔上沙场奋勇杀敌的同时,心里的疑惑也越来越深,蛮兵到底想要什么?

  如果他们的目的是北境的粮食,那么去年冬天,他们从永安夺走的粮食足够蛮兵修生养息好长一段时间时间,怎么冬日一过,才刚开春,蛮兵的攻势便如此迅猛,难道他们真的想攻破邢北关,将北辰国的土地据为己有吗?

  蛮兵显然也换了善战的骁勇之将,攻城手段越来越雷厉风行,他们不再是一成不变地横冲直撞,他们变得越来越有纪律,有阵型,懂得规避风险,使用器械,用不同的武器以应对不同的情况。

  北辰国的士兵在这样的情况下压力倍增,才出城不久,竟然就被蛮兵一路压到了城楼之下。

  北辰将士死伤惨重,北辰隆脸色急变,亲自领兵上阵,率领一众精兵突入战局,杨近领着林傲雪等从旁护持,强行突入敌军大阵中间,与来将大战数百回合,将敌将击落下马,蛮兵这才收了攻势,围过来救走了蛮兵将领迅速后撤。

  北辰隆险而又险地守住邢北关,肩上却挨了蛮将一刀,脸色煞白,斥了一声撤退,鸣金收兵。

  邢北关虽然再一次赶走了蛮族军队,但这一战却赢得格外凄惨。

  从战场上下来之后,整个邢北关死气沉沉,只要是个明眼的,都能看出今日战场上的形势不对,这一战下来,留在邢北关外的尸体是上一次蛮兵攻城的两倍有余,而且战事惶急,势态倾危,让关内将士人心惶惶。

  北辰隆的状态也很不好,军医去替北辰隆包扎好肩上的伤,林傲雪跟着队伍候在大帐外,一直能听到北辰隆震怒的咆哮声。一众邢北关的高层将领则都聚在北辰隆的营帐里,商议今天的战事和蛮兵战阵变化的对策。

  林傲雪心里也觉得沉重,蛮兵攻势一次比一次迅猛,邢北关如果一直以守势对抗,无法找到应对蛮兵变化的办法,恐怕这关总有被攻破的一天。

  邢北关是北境距离蛮兵最近的关口,一旦邢北关破了,往后就是一马平川的良田,多少百姓历代居住在这里,广阔又丰厚的土地和资源,是蛮族数十数百年以来,眼馋掠夺的缘由所在。

  北辰隆焦头烂额之际,有军医匆匆赶来,在大帐外请见北辰隆,北辰隆极为不耐,但见军医惶急,还是让他进帐说话。

  军医快步行至帐内,于众将之前俯身一跪,高声道:

  “大将军!咱们营里的药材不够了,这一次战事伤亡惨重,将士们的伤都急需用药,请大将军想想办法!”

  北辰隆的脸色一沉再沉,去年营地里药材就十分短缺,临近冬日的时候向关内的药馆征收了一批,眼下也早不够用了,他的目光阴晴不定,视线落在那军医身上,直叫军医忍不住颤抖。

  沉默的气氛在帐内持续了好一会热,北辰隆才长叹一声,抬了抬手:

  “去,将林傲雪给我找来!”

  守在帐外的卫兵领命下去,很快,林傲雪便被带了上来,她掀开帐帘,眼里有两分疑惑,不知北辰隆为何忽然将自己叫来。但她还是恭恭敬敬地走到帐中,于军医身侧单膝跪下,朝北辰隆与众将行了礼。

  北辰隆叹了一口气,摆手让林傲雪先起身,而后才说道:

  “傲雪,你领几个人去一趟集市,看看那些药馆还能不能挪些药材出来。”

  林傲雪听了这话,大致便明白眼下关内是个什么状况,北辰隆守关二十余载,以往也不是没有遇到过这样窘迫的情况,但都能挺过去,其中有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出自关内百姓对将军的理解和支持。

  只要战事一起,关内缺了药材,那些药馆的医师们从不藏私,只要能帮得上军营的,都会挪一些药材出来。

  林傲雪领了命,从北辰隆的营帐里出来,脸上也蒙了一层阴云,她转头看向依然耸立在灰黑天空下的邢北关城楼,有一种风雨欲来的感觉。

  京中暗流涌动,北境战况险峻,皇帝不曾想过真正支援北境,甚至克扣补给给北境的粮草和药材,如此下去,北境还能支撑多久?

  思及此,林傲雪长叹一声,将陆升叫上离开了军营,朝集市去。

  虽然邢北关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但集市上的百姓丝毫未受影响,林傲雪领着陆升走在街道上,陆升左顾右盼,颇为感慨地说道:

  “寻常人家,烦恼一日三餐柴米油盐,想着如何活下去,而我们,虽位处凶险的邢北关,但所想,无外乎也是怎么活下去。”

  林傲雪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活着,是这世上,最困难的事情。”

  死亡是与这个世界断开联系最快的方式,即便它能终结一个人的痛苦,却给身边的挂念着他的人带来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人们因为畏惧死亡而活着,却少有人能活得好。

  每个人都在寻找活下去的意义,对这些邢北关内的百姓而言,或许,柴米油盐就是他们活下去的意义,对邢北关的将士而言,守护身后的土地就是他们活下去的意义。

  那对自己而言,活下去的意义是什么呢?

  林傲雪的脚步忽然顿了一下,她站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感觉时光熙熙攘攘,喧闹的街头,一边站着已故的父母,另一边,是云烟。

  她活下去的意义,在过去的十三年里,只有复仇。

  但是今年,好像有些不一样了。

  一枚小小的种子落在她心里,悄无声息地生根发芽,顶着层层坚硬的外壳,破土而出,让她再一次,有了想保护一个人的念头。

  她忽然有些想见云烟,没由来的,想见一面。

  “千户?”

  陆升的声音响在她耳边。

  林傲雪苦笑着摇了摇头,云烟远在京城,哪里是想见就能见得到的。

  “走吧。”

  她收回心神,继续朝前走,陆升一脸困惑,但也不好细问,便只沉默地跟了上来。

  他们沿着集市的街道一家一家药铺问过去,但凡能挪出来的药材,全部收购下来,不多时,便来到福云庄外的街口,林傲雪记得从此处向左边的路口拐过去,还有一家药铺。

  她迈开步子正要走,却忽然被陆升唤住:

  “哎呀,千户,你看那边!”

  林傲雪脚步顿住,疑惑地看了陆升一眼,然后朝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忽而目光一凝。

  但见那街道另一侧,在距离烟雨楼不算远的地方,有一家新开的医馆。一个女子正站在医馆门前,指挥几个小厮将医馆的牌匾挂上门梁。

  那女子是林傲雪认识的,烟雨楼的姑娘,悦琴。

  她再抬头看向上面的牌匾,上书“烟雪医堂”。

  林傲雪忽然臊得慌。

  心跳从一瞬间的静止之后就疯狂加速,直到突破她无法承受的节奏,让她冷肃的脸孔后,一双耳朵从耳根处飞快红了个通透。

  她已经大概猜到是怎么回事了,如果仅仅一个烟雪医堂或许她还不敢确定,但连悦琴都在铺面上帮忙,那便八|九不离十了。

  明明刚才心里还想着想见一见那个人,临到云烟可能真的来了北境,还如约开了个医馆,林傲雪却反而不敢过去了。

  这个医馆的名字,也太丢人了。

  “千户?那个医馆好像是新开的,咱们要不要过去问问?”

  陆升没有察觉林傲雪的异样,露出一脸兴致勃勃的神情,这邢北的集市多一家医馆,他们能收购的药材便多一些,怎么都是好的。

  林傲雪面上一窘,转身朝左边走:

  “新开的馆子想必也没多少药材,咱们还是不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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