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晓月不是很确定, 她问卫沉：“他们是你班上的吗。”
少女没有动筷子，卫沉也安静地坐等着。他听到问题，才侧过头顺着周晓月的视线看了一眼，又很快转回来。
那双漆黑的眼睛平静冷淡, 没有一丝波动。
卫沉确认：“嗯。”
周晓月问了, 他还清晰地报出这几个人的名字, 甚至是学号。
但卫沉语气生疏冷漠, 他叫别人的名字，就像是提起一串无意间记下的数字一样。
周晓月隐隐感觉有些不对。就算她知道卫沉可能不会在意这些人，但周晓月还是没有把他们两个人好像被排挤的事说出来。
周晓月自己在12班就不太好过。
她现在非常清楚被人敌视、讨厌的滋味。
就是因为她知道这种感觉有多难受, 所以她更不希望卫沉会有相似的遭遇。但是有霍长英在，1班的人再对卫沉陌生，也会看在霍长英的面子上接纳一些。
‘滋滋……’
系统钻出来响了一声。
‘……他们接纳过你吗？’
周晓月心里忽然飘起来，没了底。
少女努力措辞, 小心翼翼地向卫沉求证：“阿沉, 你在1班待了一个上午, 感觉怎么样呀？”
卫沉淡淡地陈述：“挺好的。”
他说完, 见周晓月还是没有要吃饭的意思，那张俏生生的白净脸上溢满了担心, 好像能从水润晶莹的杏眸里流出来, 甚至有一种柔软、微暖的真实错觉。
卫沉放松神情，尽量仔细地把事情和周晓月交代一遍。
“早上做了自我介绍，然后就是上课，课间班主任来找我聊过，问我适不适应。霍长英对照着名单给我介绍老师和同学, 我记住了。
其他时候就是看书。班主任希望我快点跟上进度。”
卫沉很快就把他认为的重要过程说完。
这听上去正常极了。
无论是作为班级领袖还是霍家的义子, 霍长英在帮卫沉熟悉1班环境这件事上执行得到位、负责。
实际上卫沉也只需要了解这些基本信息, 之后他会自己决定该做什么。
卫沉不是周晓月，需要霍长英全须全尾的精心照顾。
霍长英也不可能像对周晓月那样对卫沉。
他们一个早慧，一个成熟，无论怎么看待对方，至少能够维持客气礼貌的距离。
可是大部分十几岁的学生都还在最张扬、自我的年纪，不会考虑那么多。
卫沉说得一点问题也没有，但周晓月还是很关心卫沉是不是在不知道的情况下遭到欺负。
就像她以前活在大小姐豪门未婚妻的美梦里，完全察觉不到真实的恶意。
周晓月又问：“那你有和其他同学说话吗？”
卫沉果断地摇头。
周晓月虽然无奈但是也没有多意外。
她刚认识卫沉的时候，也被无视过。
她知道少年性格封闭内敛，这并不是霍长英一个个介绍同学就能快速打开熟络局面的。
周晓月不放心地追问，生怕卫沉受委屈，“那你有听到他们说你什么吗？”
卫沉反应镇定：“没注意。”
他语气平淡，表情更是毫无变化。无论班级里的同学有没有议论自己，提到的时候说了什么，卫沉是真的一点也不放在心上。
他记名字只是单纯为了加入新的班级，区分同一个地方的各个成员。
但是卫沉也并没打算融入。
这样一来，就算1班真的有什么问题，卫沉和他们互相冷视似乎也扯平了。
不过周晓月还是挂上了一点忧虑。
周晓月也不知道那几个1班的学生不接受卫沉，还是单单为霍长英抱不平针对她呢？
她关心得紧，就差再叮嘱一句“有没有哪些同学比较好相处，可以多交点朋友”这样的话，好像不放心孩子的新手妈妈一样。
周晓月及时停下来，卡壳了。
这时卫沉投来一眼，在周晓月的餐盘上看了一圈。
他担心那些菜有点凉了。
周晓月却被看得脸颊通红。她一边把自己盘子里的肉菜夹给卫沉，这本来就是卫沉打的，一边连忙说：“我不问了，先吃饭吧。”
卫沉任由她夹回来，放在自己满满当当的餐盘上，只是在马上要夹光的最后一刻提醒：“我够了。吃不完。”
周晓月愣了一下，然后卫沉就低头吃饭，没有再给她插手的机会。
她还没有和卫沉单独吃过饭。
之前在霍家那顿和长辈们一起，吃得太压抑，周晓月不敢出错，卫沉就跟着她学，并不习惯。
现在她看到卫沉在自然状态下吃饭的样子，有些新奇。
少年不讲那么多规矩礼仪，但动作并不粗鲁。
他只是很快地把食物放进嘴巴里，安静又迅速地吞咽下去，好像赶时间一样，以惊人的速度消耗掉这不可思议的满满一大盘米饭和堆叠的菜。
周晓月怕他噎住，不禁停下来看。
她忍不住盯着卫沉吞动的喉结看，再下面一些，就是瘦得凸起的锁骨，她也没想到来这具瘦削的身体竟然真的能吃下这么多的食物。
惊奇还没来得及从周晓月的情绪里冒出来，就被泛滥成灾的心软淹没了，融化成一片汪洋的疼惜。
他以前，是不是很少能吃饱吃够？
他是不是经常要赶时间去打工挣钱，所以习惯吃这么快？
周晓月心里浮现一个接一个问题，伴随着一阵又一阵的心疼。
好在卫沉已经回到了霍家。
吃得好是他最不需要担心的事——
突然。
周晓月想到之前那顿早饭，卫沉其实没动过几次筷子。原来那次对他来说，根本不是吃饭。
周晓月的心微微凝住。
霍家确实十分看重规矩，世代积累扩张完成的天文数字财富构建出一套森严的体系，掌控着每个人。卫沉在那里过得怎么样？
她从小就听着自己的爸爸妈妈和周围所有人吹捧霍家，就算她自己心里有点抵触、敬畏那座巨大的豪宅，周晓月也知道那是一个人人艳羡向往的好地方。
她会担心卫沉在新学校、新班级的情况，却不会一直想着卫沉在霍家过得好不好。
所有人都默认，在霍家更好。
周晓月想着这些事，没有进食的动作，卫沉明明没在看她。可他又能时时刻刻都关注到周晓月，跟着停下。
这就像是卫沉把他屏蔽外界的感知能力全部放在了周晓月身上一样。
但在卫沉无所谓的周遭环境里，他们这唯一一张只坐了两个人的空荡荡桌子却异常醒目。
之前走掉的那几个人在偷偷打量，还有一些若有若无的视线都在往这里看。
“他真的是霍家亲生的吗，怎么看都是霍长英更像豪门少爷。”
“这样要不是亲生的，霍家怎么会把他接回去，还把那些爆出来的消息全都压下去，就是为了护住这个真的呗。”
“就算是真的，看着一点也不像。也就周晓月能赶着巴结这种人……”
不在意，那些都是摸不着碰不到的空气，可一旦察觉，这种带着好奇、戏谑、甚至隐隐有点嘲弄的围观就让人不适。
要是上一周的周晓月在这里，一定连坐都坐不下去，只会想着带卫沉离开。
现在，周晓月同样觉得不舒服。
但少女没有提醒卫沉什么，她见卫沉停下，就垂下眼睛盯着自己餐盘上特意留出来的那些肉看了一会儿，周晓月不再反复纠结，夹起一大块吃进去。
她嘴巴小，分两次咬完，但也尽力大口地吃。
周晓月不想给卫沉造成额外的负担。
他在霍家不这样吃，是因为那个环境让他感到压抑。他在周晓月面前，并不收着。
这又不是他们的问题，干嘛顾忌别人。
见周晓月开始积极地吃饭，卫沉才继续动筷子。
好像认主一样，周晓月不进食，他就也不吃。
周晓月示意开饭，他就吃得很快，绝不会让她等。
只有当周晓月加快速度吃得辛苦，少年冷沉的神色立刻动摇，露出一丝迟疑：“抱歉，我吃太快了。你慢一点，我会等着的。”
周晓月身量纤细，肠管和胃也大不到哪里去，是真的有可能噎到。
卫沉眼珠一动不动地守住她，生怕她会在一刻碎掉。
周晓月很认真地说：“我是看你吃得很香，才想多吃一点。”
她没有说谎。
今天周晓月吃掉的确实比以前分量多。
或许是因为学习费脑力消耗大，或许是因为她想通了不再顾忌那么多，周晓月连续低迷的食欲又打开了。
其实，周晓月自那些事情后就有了一点心结。
从前的大小姐花钱连眼睛都不眨，现在周晓月在食堂吃饭也要斤斤计较。她知道这些钱不是她自己赚的。
但是无论如何，都不应该饿着自己的肚子。
不吃饱，就没力气做事，更没精力学习。
周晓月吃完，就和卫沉一起离开。从餐盘回收处走过去，他们穿过一排排餐桌。
她看到李雪儿和陈容容坐在其中一处位置。
两个女生从之前就在张望，现在对上周晓月的视线，陈容容吓一跳，立刻收回了眼神，李雪儿也很尴尬，但还是撑起笑打了照顾。
她们的样子就像是看到什么不该看的。
虽然周晓月觉得她只是带着刚来学校的朋友吃饭，但在学校大部分人的眼里，她就是抛弃霍长英跟卫沉在一起的渣女。
这样想，就更不对劲了。
周晓月鼓起很大的勇气和决心，才能视一路上那些异样的眼神为无物，把卫沉带回1班。
卫沉还往12班的方向走。
他腿长脚步沉，放慢步速才能保持紧紧跟在周晓月半步后的位置。但周晓月稍微停住，卫沉就一下子越过她了。
少年清瘦，但贴在周晓月身边，也足够盖住她全部的身影。
加上他又高又白，存在感就更加强烈了。
“不回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