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哭嚎的男人毫无自觉, 直到身子凌空飞起，班奈特擦干眼泪，手就举在脸旁垂不下了, 何止手呢, 他的脚尖离地，整个身体像凝固干硬在空气里。
且周围空气还在向内挤压他的五脏六腑，班奈特呼吸变得困难, 憋红脸，摇头发出，“唔唔”声。
“想死不是？”乾城语气寡淡。
班奈特猛摇头, 因为做不了别的动作, 泪水越发汹涌。
“不想活了不是？”
“呜呜想~”
“谁比猪还能吃？”
“喔喔我！”好不容易挣扎开些，班奈特的腿拼命往下蹬。
眼看他马上要被吊死在空中，乾城终于握拳收拢, 随着他的动作, 房间里的黑色雾气隐去，班奈特摔到地上。
面色一点点恢复，班奈特缓了许久才坐起来，胸口还是痛。
乾城去桌边给自己倒了杯水，翘着二郎腿好整以暇, 班奈特压制心中恐惧，双膝着地, 老老实实靠近他。
乾城没再跟他算账，语气还算平静，“你说赚钱不容易。”
班奈特摸不准他在想什么, 没敢接话。
乾城垂目, 像是认同, “确实不容易。”
班奈特有点感动，刚想说话。
那边，乾城摸着茶杯，忽然冷道：“可你对我也就这点用了......”
打了一肚子腹稿，想好了求饶的话语，因为这简短一句，班奈特全给咽了回去。
乾城和颜悦色道：“所以能不能请你想想办法呢？”
“这.......”要是能想办法，自己也不至于混到这步，班奈特小心道：“大人，您不知道啊，这年头钱难赚屎好吃，赚钱比吃屎还困难。”
“如果你吃屎有人给钱的话，”乾城认真道：“也可以。”
班奈特傻住了，斗胆抬头，只见亡灵法师一动不动的盯着自己，眸中没有温度。
“......”居然是认真的，他不自觉吞咽口水，表忠心道：“如果有人愿意看，小人可以做出牺牲的。”
谁会这么无聊花钱看人吃屎呢，乾城冷酷表情有一瞬间开裂，很快又变得冷漠，“破罐子破摔是没用的，你知道，亡灵法师很恶毒，”没忍住伸手摸了摸对方脑袋，他七分真三分假道：“没有用的人，我一般会把他剥皮做成背囊，人皮的手感不错的。”
“......”班奈特瘫软到地，满脸惊骇，有刚才那一出做示范，他哪敢不相信乾城的话。
“所以，”乾城站起来，将倒的第二杯水强势塞到壮汉手中，微笑着问：“你现在有办法了吗？”
班奈特瑟缩着身子，点头如捣蒜，“想到了，有办法，有办法！”他唯恐自己说的晚了，下一秒头首分离。
“什么办法？”乾城满意坐回去。
班奈特没有思考太久，主动道：“我是战士，可以去注册当自由佣兵。”
乾城“哦？”了声。
班奈特赶紧一五一十交代清楚，“战士协会认证过的战士，哪怕是青铜的也可以去注册佣兵，不加入任何佣兵团，接的任务拿的钱都是自己的。”
乾城眼睛亮了下，看班奈特的目光也不再那般嫌弃，感兴趣道：“很赚钱吗？”
上辈子打够工，乾城今生只想做咸鱼，可是没有钱就算躺平了也只能是死鱼。
“自由佣兵能接的任务不多，不过若有两个人组队，能赚的多些。”他语带暗示。
乾城“哦”了声，好奇起其他，“你说自己是青铜，战士的等级划分和法师一样复杂吗？”
“不是，战士只有五个等级，”班奈特其实不想谈这个，“青铜是最低级，往上还有白银，黄金，钻石。”
“不是四个吗？”
“钻石之上是战神......”
“哦。”乾城悟了，“概念性的等级。”就像法师的法神一样。
“不是，”无奈被打断，班奈特向往道：“大川还是出过战神的，在巨人一族。”
“你不是说神一级不是凡人可以触及的吗？”难道说巨人不算在内？
“到底不是真神，不过是对实力的一种划分，”班奈特崇拜道：“不过对我们来说，战神和神没什么两样。”
“巨人，”乾城充满想象，他还没有在现实中看到过这个种族，“很强大吗？”
“巨人中也有普通人，就像我们人类一样，若是普通巨人对上普通人，那还是巨人强大些，”班奈特详细道：“不过若普通巨人遇到了战斗职业的人类，还是能比较轻易杀死他们的。”
“你提到的那位巨人战神还活着吗？”
班奈特点头又摇头，“应该吧，有人说他死了，也有人说他还活着。”
“什么意思？”乾城跟听故事似，招招手，让身心饱受自己摧残的壮汉坐下来。
班奈特正襟危坐，两手老实放在膝盖上，“那位战神已经一百多年没有出现过了。”
“一百多年？”乾城突然想到个重要问题，“巨人能活多久？”
“普通巨人只有两三百年，若自身强大可以突破极限，那就能够延长寿命。”
所以消失一百来年也不代表对方就死了。
“龙族呢？”乾城对那条红龙的破坏力印象深刻。
“龙族与精灵的寿命都很漫长。”
“那魔族呢？”乾城关心起自身。
“我对魔族了解不多，应该还是看属于哪个族群吧。”
乾城不知道自己属于哪个族群，不像肯恩是明显的鸵鸟人，自己的真身就是团黑漆漆的云雾，鬼知道属于什么。
他们再聊了几句，乾城累了，眼皮子一个劲往下耷拉，没强撑着，他洗漱后去床上躺着，班奈特还和以往一样趴在桌上睡，第二天天一亮，乾城便跟着他找到火雅城中的佣兵协会。
看着三层楼高的白屋子，乾城注意到大门口挂着的刀剑盾牌标志，班奈特刚给他讲解过，说是佣兵协会的标志，只要是大一点的人类城市都会有佣兵协会的存在，为各地奔波的佣兵们提供帮助。
要注册自由佣兵就得找到佣兵协会，班奈特带着乾城进去，掏出自己的青铜战士徽章，和工作人员说了几句，登记信息后办了不少手续。
乾城没想到这么麻烦，早上因为没钱，他甚至没有吃饭，这会饿的难受，干脆自己去大厅沙发上坐着。
班奈特跟着一个佣兵协会的工作人员，离着老远指了指他。
乾城虽没跟在他身边，但因为之前灌进班奈特肚子里的雾气，所有对话他都听得清楚。
班奈特在对那工作人员说“就是他和我一起”，乾城很快注意到对方的不对劲，那工作人员来回看班奈特和自己，两分钟后直接发飙。
直到被佣兵协会的人扔出大门，班奈特脑袋仍嗡嗡响，因为不服气所以争辩了两句，没想到工作人员直接喊来协会护卫，挨了两拳头不说，还摔了一身的泥。
乾城看人被扔出去，半晌才从沙发上起身，他慢悠悠走出去，协会里的人并没有在意他。
班奈特爬起来，对着佣兵协会的大门低声咒骂，很快，他看到自己的“主人”出现在门口，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
“少爷......”班奈特低声喊，透露出点委屈。
乾城踏步下台阶，刚才不需要操纵班奈特的雾气他也听清了工作人员的那声怒吼。
“我跟他说您成年了，已经十五岁了，能注册成佣兵，这样我们两人组成佣兵小队，能接的任务比自由佣兵高些，而且报酬也多点，”班奈特跟着乾城到街道旁，还在不满抱怨，“我怎么跟他说他都不相信，还说我发神经，让我撒泡尿洗洗自己的眼睛，说我拿他当傻子。”
之后再争辩就被当成闹事的扔出去了，班奈特不敢反抗，普通人不会得罪协会这种组织。
“我跟他说，您就是长得嫩了点，其实特别成熟，”可不成熟吗，就是一不知年岁的老怪物，亡灵法师啊，这帮协会的人就是没长眼睛，班奈特心中打草稿，嘴上却恭敬道：“是他们有眼不识泰山。”
乾城不以为然，刚才在大厅里晃的时候也看了一些佣兵协会的规则，首先，每一位注册要当佣兵的必须是成年人，这个世界对于成年人的年龄划分是十五岁，其次，佣兵虽不规定都得是战斗职业，但注册成佣兵小队队长、团长的必须是，所以班奈特出示了自己的战士徽章，他本想拉乾城组队，自由佣兵都是一个人，要么加入其他队伍做临时任务，要么等级够高已经打出了名气，否则能接的任务报酬都太低。
自由佣兵也好，佣兵小队也罢，乃至于大的佣兵团都是有等级之分的，有的任务只有到了等级才能接，有的任务接了完不成甚至还要倒扣保证金，就连班奈特注册佣兵也花了钱，他早上典当了身上唯一值钱的匕首。
乾城好奇的是，“你之前为什么没有去注册佣兵？”
“当佣兵太辛苦了，要许多国家跑，没个安稳，像我这种等级的战士，好的佣兵团也进不去，而且有的任务很危险。”
“那你之前在做什么？”乾城语带怀疑，他可没忘了自己怎么会跟人碰上。
“从事一些普通职业，我当过一段时间的皮革匠，后面还给贵族做过侍从，犯了点小错所以离开了。”班奈特抓了抓头发，尴尬道：“想过要进王国军的，可是没通过考核。”
乾城肚子又叫了，挥挥手，先将其他问题抛开边。
二人又悄悄回到佣兵协会，低调上了二楼，找到任务发布墙，随手撕下个简单任务，班奈特登记后带着乾城赶往任务地点。
看着满院子的红砖头，乾城表情平静，他找了块干净地方直接躺下了。
班奈特撸起袖子，从天亮搬到天黑，只要一想停下来休息，不远处躺着的乾城就会吹口哨。
清脆口哨声就像来自地狱的号角，班奈特对此产生了极大的心理阴影，因为任务报酬低，佣金在他们干完活后由雇主直接给了，老妇人看班奈特带着孩子还有些不忍，走前给乾城拿了个烤熟的地瓜。
回旅馆前，乾城就将地瓜吃完了，班奈特买了几个面包，二人凑合冷水全部吃光。
等到天亮，乾城兴致勃勃的出发要去泡温泉。
辛辛苦苦赚的钱，一下全部花光光，班奈特哭丧着脸，乾城没管他，换了新泳裤，抱着工作人员发的小木桶，沿着石子铺的小路找喜欢的池子。
火雅温泉有大大小小十五个布局造型完全不同的温泉池，全部种着矮竹相隔，乾城挑了个八卦形状的池子，和班奈特进去的时候，里面已经泡了不少人。
他个子矮，只能呆在水浅一些的位置，背靠着池壁，因为热水打开了全身毛孔，乾城舒服的抖了下，觉得四肢百骸一起涌入力量，惬意的仰头长叹，“还是当人好啊~”
有好吃的面包，香喷喷的墨鱼饭，还有这治愈人心的温泉。
班奈特一直注意着他，将分给自己的水果放到了乾城身前的木桶里。
乾城带着那个小木桶下水，边泡温泉边惬意的吃起甜瓜。
温泉不分男女池，但他们这个池子里呆的大多是老爷们，乾城闭上眼，听着周围人声，没一会就有些昏昏欲睡，直到一个字眼钻进耳朵。
“龙族吗？”
男人们凑在一起就喜欢谈论各种大事，在蒸腾的水汽中，几个中年男人你一句我一句说着最新流传的消息。
“他们凭什么说新魔王没死啊？大家不都看到了魔王脑袋吗？”
“说是有龙在大清理后去往黑森林，在靠近的时候感应到股非常强大的魔息，那魔息之强和特殊，远远超过被杀死的那个魔人。”
“所以龙族就说新魔王压根没死吗？”
“总之冰川大陆那边现在不认新魔王已死的消息。”
“这......不会是搞错了吧？”
再接话的男人声音小了很多，神秘兮兮道：“我看很有可能啊，不然直属光明骑士团跑到我们塔索卢这种小国家来干嘛。”
塔索卢公国有部分国土与黑森林接壤。
“先前不是说，因为提奈斯村的火吗？”
“对啊，一把震惊到大主教的火，”男人别有深意道：“那火也是魔族放的。”
“我艹！什么意思？难不成就是新魔王放的？”
池子里，更多的人被吸引注意力。
“现在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了，只要你晚上去酒馆坐坐，不少佣兵都在谈论这件事情，说是新魔王压根没死，还说提奈斯村的那把火就是他放的。”
“这......”有人慌了，反驳道：“不可能吧，这还没过一年呢，新魔王不是在虚弱期吗？”
“谁知道什么情况啊，总之我看种种迹象怕是不妙。”
“对啊，光明骑士团进城的那天就有人说，其实公国高层们早就得到消息了，听说已经有贵族偷偷离开公国了。”
眼看越说越荒唐，来泡温泉的客人们也没之前的放松了，有人烦躁道：“不可能的，新魔王的死讯可是四族共同公布的。”
“但现在龙族不承认啊，而且还有小道消息说，曾经感应到过那股魔息的龙也去了提奈斯村，说那里残留的魔息和他之前感应到的非常相似，很有可能就是同一个魔族。”
“也是啊，我们什么时候见龙族下的判断错误过。”
龙拥有漫长的生命，天生就比人类敏锐强大。
你一言我一语，池子里的客人们争论起来。
乾城还仰着头，只是眼睛睁开了，吵成这样还怎么假寐，尤其话题的中心好像全都围绕着......自己。
自己曾在黑森林中与一条发怒的红龙遭遇，并且出来后放火烧死魔药士。
信息全都对上了，所以说，新魔王是自己？
他不太相信，怎么说呢，还有一点没对上，班奈特说新魔王诞生的头一年脑子不正常，可是自己正常的很啊！
“完了，如果新魔王真的活着，还跑出了黑森林，我们就算逃离塔索卢也没用啊。”忧心忡忡，池子里的客人们情绪快速低落。
眼见着悲观气氛飘荡在温泉池上空，乾城突然听到“哗啦啦”的入水声。
他漫不经心扫了眼，马上坐直了。
一个年轻男人穿着四角泳裤泳衣下水，到了八卦池深处，跟乾城一样四仰八叉的靠向池壁。
其他客人没被他影响到，还在说着关于新魔王的话题。
乾城目光落在对方身上，无他，第一，这男人长得太好看了，一头金色长发，古铜肤色，五官立体俊美，四肢却覆盖着一看就充满爆炸性的肌肉，男人下水后调整好姿势，直接闭目休息。
乾城却还一眨不眨的看着，外貌是其次，更多因为不寻常。
平日里，只要他去“看”就能发现人体辉光，可这个男人不同，他身周没有环绕任何颜色的辉光，却也和班奈特的没有不一样，仔细看，会发现人身周像是被一层薄膜套起来了，所以乾城才“看”不真切。
太奇怪了，还是第一次遇上这种情况，会是某种伪装吗？再看了两眼，乾城马上转移自己视线，他怕继续打量下去会引来注意。
池子里，男人们谈兴未减，还在说着，“要再有魔王诞生，倒也印证了预言。”
“如果是真的，还是希望能在一年内杀死他，否则上大陆就要生灵涂炭啊。”
“是啊，也不知道这魔王又要吃掉多少人。”
“更糟糕的是平衡被打破，得文先生不是说了吗，战火连绵啊！”
“不只是上大陆吧，听说这一两年，厄日山脉那边也不太平。”
“哎，魔族又不只吃人，第一魔王不就跑到冰川大陆吃烤龙吗？”
人群安静一瞬，又有人复杂道：“听下大陆的人传，两年前，达连美帝国海岸海水都飘红啊，那得死了多少人鱼......”
乾城听兴奋了，轻拉一旁班奈特。
“小少爷？”班奈特也在听，不过没几句就要睡着了，昨天搬了一天砖，他到今天还腰酸背痛腿抽筋，泡温泉是最好的放松。
“魔王们喜欢吃的东西不一样吗？”乾城一口口啃着甜瓜。
班奈特清醒后听了两句，凑到他耳旁窃窃私语，“就像每个人有自己的口味一样，魔王们也有自己的癖好。”
“冰川大陆不是龙族居住地吗？”这几天，乾城研究了世界地图，搞清楚了各种族大概分布的地方。
“是啊，大部分龙族都居住在海外。”
“他们说第一魔王跑龙族老家烤龙吃？”乾城满脸不信。
班奈特却点头，“是真的。”
“哇哦~”乾城对魔族刮目相看，语气难辨道：“够凶残。”
“魔王就是这么可怕的，”班奈特补充道：“第五魔王从诞生开始就经常性屠杀人鱼，他们刚说的只是最近的一起。”
“为什么？”什么恩怨啊，杀的海水都泛红，够黑暗。
“没人知道，魔族生性凶残，不能以人的角度去看待。”
“......”乾城默了下，“不是说魔王们都被看守着吗？”
“也有溜出来的时候。”
乾城又咬一口甜瓜，咔嘣脆，“逃出来了怎么办？”
“杀不了就只能逼他们回领地了。”
池子里的男人们已经从魔王的战斗力说到魔王吃人的方式，越说越害怕，有说生吃的，有说把人裹进盐里腌制的，还有专门吃人心脏的。
更猥琐的，有人开始小声祈祷，希望新魔王的口味不偏好于人类。
乾城忍不住了，皱眉道：“为什么你们不能往好处想想呢？”
他的突然出声让所有人安静下来。
小孩的声音清脆动听，乾城认真道：“比方说......新魔王喜欢人类？”
他很真诚，说完就眨巴自己的大眼睛，露出含蓄笑容。
池子里安静没两秒，马上有男人冷哼道：“喜欢人类？”
周围有人附和，“是喜欢吃人类吧。”
“这小孩看来没经过父母教育啊。”
乾城眉头打结，不爽道：“为什么不能喜欢人类？人类不可爱吗？”
当然可爱了，自己做了几十年人，还是很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