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2 / 2)

童姚的包厢内散发着幽幽绿光,一片平静,什么也没有发生。

池翊音注视了两秒,也只能一声叹息,转身离去。

但就在他离开这节车厢后,童姚的包厢内,却慢慢发生了变化。

从天花板上落下来的影子无限伸长,蔓延,像是章鱼的触手般,慢慢向包厢的每个角落里伸去,牢牢的将这整片空间都握在自己手中。

那些影子摇晃着,在绿色的光线下像是深海的水草,随波幽幽飘荡。

但无论怎么看,那光影也并不符合人类对于自然法则的认知。

更像是……那影子本身,就有思想和神智。

黑色逐渐从天花板蔓延下来,占据了四面墙壁,像是融化后流淌的蜡液,顺着墙壁,一直落在地面上,然后从四周向最中央聚拢。

童姚的两只眼珠,就镶嵌在包厢中央的天花板上。

随着那些黑液发生变化,童姚也像是被融化了一般,仿佛是从琥珀里再次被放出的蜜蜂,逐渐显露出她原本的模样和身躯。

伴随着粘稠的声音,童姚整个人,慢慢从天花板的黑色中脱离出来,像是刚刚从包裹着婴儿的胎衣中伸出手,指向世界。

“咚!”

她重重摔在了地上。

但是,直到童姚整个从黑液中脱离,才让人发现了她此时的异常。

那并不是童姚本身。

严格来说,是被多加了很多东西的她。

所有人都知道,人类有两只手臂两条腿,所有的五官和肢体都是固定的。

童姚也曾经是人类的一员。

但是现在,她多出了几十只手臂……或者说腿。

她慢慢从地面上站起来,几十条肢体同时支撑着她起身,却让她看起来像是蜈蚣,或是别的什么多足动物,足够令人在看清的瞬间就头皮发麻。

这样恐怖甚至是恶心的生物,是人类连想象都不愿意去想的,此时却真实的出现在了列车上。

“童姚”晃了晃脑袋,似乎还有些迷茫自己的处境。

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模样,同时本能的伸出“手”到自己的眼前,想要确认自己的状态。

几十只手臂,任是谁都会明白这绝非正常状态。

但是童姚在盯着看了很久之后,却心满意足的放下了手,转身向包厢外走去。

几十条肢体同时动作,一同走向包厢大门。

安坐在沙发上,在明亮灯光下安心阅读的黎司君,已经从空气的变动中读懂了一切。

他掀了掀眼睫,手中捧着的书籍都没有放下来,便冷冷瞥向包厢外。

仿佛有无数蚂蚁在从走廊上走过,“嗒嗒”的声音一直在响。

几秒钟之后,童姚的身影出现在了包厢外的门口,下意识扭头向光亮的地方看去。

黎司君眉眼无波,冷声道:“你不想让我插手音音的成神之路,要给他最完整而无可置疑的资格,可以。”

“但是,我的不插手,不代表你们就可以肆无忌惮的主动伤害他,或是靠近我。”

“你们甚至占用了他曾经同伴的身躯。”

黎司君眼眸眯了眯,神情轻蔑嫌弃。

他看起来似乎知道那是什么,并因此而更加厌恶。

“滚。”

短促的一个音节,却有着万钧之力,让门外涌动流淌过的黑色瞬间落荒而逃,不敢再向包厢内瞥去

一眼。

就连“童姚”,也在黑液的裹挟下懵懂变道,绕行过池翊音的包厢,不敢接近黎司君所在的地方。

直到所有声音都消失,耳边再次恢复了安静,黎司君才慢慢收回视线,落回到自己手中的书上。

他的余光却不小心瞥过身边的京茶。

不同于黎司君对待池翊音的耐心温柔,一道伤口都心疼得想要拽世界意识过来,为池翊音出口恶气。

京茶身上的伤,远远比池翊音要重得多,甚至他一只手臂都软软的耷拉着,手掌角度不正常的外翻,不知何时手臂脱臼,手腕骨折。

身为武斗派,他或许不在意自己的伤势,甚至不惜以伤换伤达成自己的目的。但是当他的身体状况并不好的时候,这些伤势就雪上加霜。

像是一根一根稻草,令骆驼负荷,逐渐无法承载重压。

但好在池翊音提前预料到了云海列车的冷酷,知道列车不会放过玩家重伤这样好的时机,很可能会有新的危险,趁着他离开时袭击京茶,因此将黎司君留了下来。

在黎司君身边,不管黎司君本身愿不愿意,京茶都能因此而得到最周全的庇护。

试图侵袭包厢的黑暗,只能无功而返,节节败退。

它逃命般逃离池翊音的包厢后,就顺着车厢的缝隙流进了下层,与车厢下的基底融为一体,将机械零件等包裹其中。

像是一块吸音海绵,什么声音都无法从这里逃脱。

黎司君耳朵动了动,垂眸时心中便已经了然。

唯一让他惋惜的,就是没办法趁着这个时机,将京茶扔下去。

——这种几次三番破坏他和音音约会的家伙,就应该扔去喂黑暗。

京茶即便在睡梦中,也本能感觉到了危险,连忙下意识的向旁边蹭了蹭,远离黎司君。

奔涌的黑暗中,池翊音的包厢因为黎司君的存在,成为了浩渺大海中唯一的岛屿,巍峨不动。

列车长在感知列车情况时,不由得心脏颤巍巍,咽了口唾沫。

“世界意识,怕是疯了吧?”

他双脚离地缩在沙发上,自顾自呢喃的嘟囔着:“真的要招惹那位到这种程度吗?怕不是活腻歪了,你不想活我还想多活两天呢——系统能拥有身体,多不容易啊,我还没玩够呢!”

“嗯,听到了,所以你为什么这副模样?”

酒保笑眯眯指着列车长脚下的悬空,问:“难不成是我在拖地吗?你一副要帮忙方便我的架势。”

列车长撇了撇嘴,悻悻放下脚:“这不是一时忘了吗,谁能承受得住这种坏消息……”

“那是你自己的原因,列车长。”

酒保毫不客气的戳穿:“怂就不要说别人太勇敢了。”

列车长:“???”

“攻击神明,挑衅神权,那是勇敢?怕不是送人头去的吧……”

列车长刚吐槽到一半,却猛地收住了声,表情一肃就抬头向某个方向看去,满眼的不可置信。

“我对列车的感知…………被彻底断开了?”

他勃然大怒,气势汹汹起身冲过去:“疯了吗!在我的地盘上把我赶走,竟然敢做这种事!欺负人也要有个限度吧!”

但是,一道黑色的海浪,却在列车长冲向车厢门时,先一步拍击着车厢门,猛地撞开门板,然后汹涌澎湃冲了进来。

不过瞬间,就将整个车厢灌满了腥臭乌黑的粘稠液体。

列车长在里面拼命扑腾,比狗刨还没眼看,又羞又气。

他本来还想要继续骂,但一张嘴:“唔咕噜噜咕噜咕噜噜噜噜……”

灯光闪了闪,发出刺耳的爆鸣声。

随即陷入了黑暗。

彻骨的寒凉在蔓延,沿着后背慢慢向上,沁入血肉。

池翊音站定了脚步,不动声色垂眸看向自己脚边的影子,没有贸然回头。

走廊内的壁灯,一盏盏炸开,陷入黑暗。

黑色从车厢的尽头侵袭而来,逐渐吞没这节车厢,包括池翊音在内。

终于,最后一声——“啪!”

火星溅落在黑暗中,整列车厢,彻底陷入黑暗。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没有半分光亮,安静到能清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和呼吸。

池翊音没有贸然动作,而是在原地静静等待着,侧耳倾听。

虽然那东西在暗他在明,但他并不觉得这是他的劣势。

那东西的目标很明确,就是此时身处于此的他。

既然耗费了这样大的力气,那东西不会来看一眼他就走,一定会向他发起攻击。

有了目标,就有了可以被预测的轨迹,这就使得池翊音可以提前预料那东西的行动路线。

但对方,可不占据这样的优势。

池翊音在这节车厢里,无所求,也就没有必要一定要移动。

他站在原地,像是在熬鹰,安静等待着对方按捺不住冲上来。

“滴答,滴答……”

钟表的声音,有节奏的在黑暗中响起,并越来越近,越来越急促。

有什么东西将要靠近。

就在这片黑暗中,忽然间,一片散发着微光的雪花,静静飘落了下来,悠然坠地。

这一点光亮吸引了池翊音。

他抬眸看去,却见更多的雪花纷纷扬扬从无限高处的黑暗落下来,宛如一场盛大的落雪。

而他所站立之地,慢慢有了灯光重新出现,让他成为了黑暗中唯一的光明。

他站在光中,几乎连他自己都在散发着光芒,宛如神祇降临。

但池翊音第一想法却是暗道不好,心脏向下坠去。

黑暗中唯一的亮光,这使得他如此显眼,成为了黑暗中所有生物的靶子,任何怪物想要攻击他,都变得轻而易举,反倒冲淡了他先前的优势。

他要面临的对手……很危险,并且缜密。

正当池翊音紧绷着心神,几乎已经断定将要有一场攻击的时候,他身边,却有一道影子,慢慢凝实出现,从黑暗中向他走来。

无声无息,就连脚步都没有落地,仿佛悬在半空中。

池翊音正警觉的看向面前的黑暗,却忽然脊背发冷,好像被什么东西盯上了一般。

他猛地一回身,同时扬起手臂,在他没有看清背后的东西时,手掌下扣着的无脚鸟胸针就已经毫不犹豫的刺向身后。

却刺了个空。

刀刃下什么也没有,只有正常的空气。

以及……被扰乱的绿色微光。

那一道道流光在黑暗中下坠,无数光亮闪烁又熄灭,像是无声的电码。

在被无脚鸟胸针扰乱之后,那道道流光就像是被风吹开的珠帘,很快又重新回落,变成它最开始的样子。

池翊音眯了眯眼,慢慢收回了无脚鸟胸针。

他已经发现了这是什么。

代码。

组成系统对游戏场最终管控与权限,最基础的微小存在。

但是云海列车上……怎么会有这东西?

四周没有声音,空间广袤到没有尽头。

无论池翊音发出任何声响,都不过百倍千倍回荡传来,仿佛这里是一处密闭的空间。

而那散发着幽幽绿色微光的身影,逐渐从无数代码的流光后面现身,缓步走向池翊音。

他认出来了那身影的轮廓。

一位,意料之外的

人。

池翊音挑了挑眉,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意外:“我以为,你已经被池旒当做用坏的工具,扔在不知哪个角落里了,原来你还活着吗?”

那高大沉默的青年形象,正是之前一直跟在池旒身后,她最欣赏的下属,最趁手的工具。

萧秉陵。

但是从进入新世界之后,很快,萧秉陵就从池旒身后消失了。

准确来说,是在池旒劫持了系统之后。

没有人知道他的下落,除了池翊音之外,也没有人关心,甚至连发现这一点的人都很少。

但是现在,萧秉陵却在列车上发生巨变的瞬间,出现在了池翊音身前,以非人的姿态,静静注视着他。

萧秉陵现在的模样与人类响相去甚远,他更像是一个人工AI的虚拟形象,被无数代码维持着存在,才有了与池翊音相对而立的机会。

萧秉陵没有为他自己辩驳。

良久,他终于开口:“池翊音。”

“能成为神的,只会有池旒一人,你没有相应的资格。我不认可,你的存在。”

“即便你是池旒唯一且珍贵的血脉。但,你不是她,云泥之别,不可相提并论。”

“如果你不主动退出,我会为池旒,扫清一切障碍。”

池翊音疑惑的“唔”了一声,抬手掩住唇瓣:“你花费力气来找我,就是为了对我说这些的吗?”

“池旒知道你现在在做的事情吗?我为什么觉得,你是躲避开池旒,在擅自行动?”

他不仅没有因为萧秉陵的威胁而慌乱,反而颇有兴致的仰头向萧秉陵身后看去,似乎在寻找着池旒的身影。

“以我对池旒的了解,再趁手的工具也不如听话的放在身边来得西南。你现在做的事要是被池旒发现了……”

池翊音眼眸中泛起浓厚的笑意,他向萧秉陵眨了眨眼,问道:“你真的不会被她抛弃吗?”

“——被你的神。”

虽然与萧秉陵不过几面之缘,但是池翊音也已经摸清了他到底是怎样的人,其中最突出的一点,就是对池旒的忠诚。

或者说,狂热。

那不是人类之间的情感,以任何人类创造的词语去定义它,都是对这份热烈情绪的侮辱。

那分明是,信徒对于神明,虔诚而心甘情愿付出一切的信仰。

信仰总是能使人疯狂,甘愿烧毁自己。

这或许是池旒允许萧秉陵跟在身边的原因,但也是萧秉陵最大的弱点。

“萧秉陵,我是否有资格,对你而言不重要,因为能做我的对手的,是池旒。至于你,还不够格。”

“不过,你真的没事吗?”

池翊音笑着问:“在池旒抛弃你,像扔掉坏了的工具之后。”

但出乎意料的,萧秉陵在听到这话之后,并没有生气,反而陷入了漫长的沉默中。

像是被无法挣脱的泥沼困住了脚步,或是被池翊音击中了痛处。

萧秉陵慢慢抬头,那副用散发着莹莹绿光的代码组成的身躯,在重重流光中竟然显露出一份渺小与冰冷。

仿佛是站在巨大神像前的机器人,试图以如今神像的模样,来推测往日的辉光。

“跟我走。”

他的声音混响着回音,带着机械般的不真实感。

“池翊音,跟上来。”

萧秉陵转身,兀自走向更深处黑暗的绿光中。

池翊音愕然,没想到萧秉陵不仅没有生气暴怒,反而会主动邀请他……鸿门宴?

不对,萧秉陵现在的做派,一定没有经过池旒的允许。

池翊音太了解池旒了,她与他何其相似,都是同样的骄傲。

而池

旒,她对游戏场的愤怒使得她绝不允许自己向其低头。

那样的池旒,会让下属来找他,甚至是看到她计划运行的核心吗?

池翊音望着眼前的黑暗,眼神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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